《人间词话》所提的“有我”与“无我”
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曾提到这样两个概念,一个是“有我之境”另一个则是“无我之境”。什么是有我之境?他说“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是一种有我之境,“有我之境”,是以“我”观物,所以其刻画的诗词内容,都带着“我”的思考和色彩。“采菊东篱下,悠然现南山。”则是一种无我之境,以物观物,不知谁是物,谁是我,就是指将情感完美融入“物”中
有时我在想,王国维先生所谓的“有我之境”是不是更偏向于直抒胸臆,而“无我之境”则更偏向于含蓄内敛?
一.有我之境的抒发
在我看来,《人间词话》中所提及的诗人中,以苏轼为代表的诗人(词人)是较为典型的、利用偏现实主义的手法来刻画诗句。然而即使是豁达如苏轼,在展示个人情感上也是毫不含蓄的。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曾评论苏轼说:“东坡之词旷。”不仅仅是王国维这样认为,世人皆知东坡之词豁达,然而《江城子》一文就更像是我们所说的有我之境。
《江城子》实际是苏轼梦境的写实,孤单的日子里,他梦见了自己昔日恩爱的亡妻,仕途的不幸之感也接踵而至,双重的打击让苏轼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痛苦,这些痛苦都是他自己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的,和亡妻的耳鬓厮磨是真的,亡妻的故去也是真实发生的,自己对故人的思念更是这般情真意切。写作这首词时,苏轼是直抒胸臆的、是将自我带入诗词之中的。
初读《江城子》,带着点不真实,“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明明已经亡故的人,又怎么会娇坐妆台?因为这一切都只是苏轼的幻想,或者说,是一种梦境。再往后看,“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我们总是有这样的感觉,面对自己朝思暮想的人,辗转反侧练习数遍的台词,停驻在嘴边却始终蹦跶不出来。每一年的这个时候,都是最让自己感到痛苦难过的。即便如此,苏轼也是盼望着能和亡妻在梦中相逢。
为什么我会说《江城子》是“有我之境”的抒发?因为读来全词,《江城子》毫无疑问是苏轼的直抒胸臆,只不过这种直抒胸臆带着更多的幻想与瑰丽色彩,但它无疑是真实而极具触动性的,这是一种能够调动、调整读者情绪的能力。
梦是他自己所做,悲恸源于他自身的思念,每词每句可以说都浮现出他自身的影子,将自己的情感毫无保留的展示给后人,可以称得上是一种“有我之境”。
这也基本符合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对有我之境的一种定义:“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
不仅仅是苏轼的词,如果说将自我情感融入所描写的物中,是一种“有我”,那么李煜的诗词也算是一种“有我之境”,亡国的痛苦昼夜间摧垮了这个一国之君的内心,从那个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从云端坠入泥地,从天堂没入地狱,这种巨大的环境、身份地位的反差让他的诗词也不由自主的带着哀恸。从“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这般无忧甜蜜的春夜景到“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哀愁不绝,李煜是完完全全的将个人情感、社会环境融入进自己的诗词之中了。
在他的诗词中,“雕栏玉砌”是物,“明月一轮”也是物。所以说,这也是一种极为典型的“有我之境”。是一种典型的“将我之色彩著于描写之物上”的表现。
二.无我之境的抒发
我认为,“无我之境”就更偏向于一种超然的态度,这种超然其实并不同于“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因为这是种完全置身度外的佛学思想。)
而无我之境的诗词,则是乍看将自己的情感掩藏的精巧,实则是惟妙惟肖的隐喻了自己的情感。
《人间词话》中对无我之境的定义是“以物观物,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不知”并不是意味着没有,也就是说“我”和“物”都是真实存在。我的真实情感也是真实存在的。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本身就是“无我之境”的一种较好诠释。“我本来是在东篱下采摘菊花而已,不曾想过去欣赏南山,忽然间抬首一望,在烟雾蒙蒙之中,惊喜的发现了山峰的影子。”“见南山”是我计划之外的事,是定数之外的变数,所以它的出现才让我深感意外和惊喜。然而人生中本来就有无数的变数和意想不到的事,有喜有悲、有跌宕起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实则是表达一种超然度外的人生态度,陶渊明本身是一名优秀的田园派诗人,他的诗词,大多是描写田园生活的惬意与舒适。
这一点,也是完全符合《人间词话》对于“无我之境”的第一个定义,那就是有描写的“物”,这种“物”可以是“采菊”这种行为,也可以是“惊喜见南山”这种意料之外的事。当然更多的是“身处田园之中”的这种生活方式。
我们曾用“不著一字,尽得风流”来形容诗词的含蓄隽永,那么“无我之境”本身也带着这样的特点,看似平淡,实则海纳其中
陶渊明的这句诗,表面看写的不过是生活琐事,早起采菊,偶遇南山,让人看不出、或者很难看出他的真实含义,其实他所表达的是一种超然世外的情感,还带着些闲远淡然。
“无我之境”的诗词实则巧妙,“采菊”本身就是一项高雅的活动,即使是山林中人,也会会生计发愁,然而陶渊明偏不,他偏偏要闲来无事去东篱采菊,顺便期盼看见浮云背后的南山,否则他也不会在“南山见”时表现出这般的惊喜。
陶渊明借用“采菊”,早就含蓄的表明了自己生活的情趣之高雅,是不同于凡人的,只是旁人都不知他的这层意思,只知道他今天采了两朵菊花,所以才会说这是“不知何者为物,何者为我。”不过揣摩不出‘我’的真实情感罢了。
“无我之境”的诗词,比之于“有我之境”的诗词,更加显得含蓄,其实他所包含的真情实感,并不会少于“有我之境”。
综上所述,《人间词话》中言:“无我之境,人惟于静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故一优美,一壮美也。”
“有我之境”的词,言语字词更为直露,在这些作者看来,他们写诗作词的目的本就是抒发自己的情感,这是一种直抒胸臆,所以他们不必纠结于藏藏掖掖,这样的词句让人读来深感澎湃,还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所以比起无我之境,让人更觉得“大气或壮美。”就比如我们上文中所提到的苏轼、李煜等人。《江城子》和《虞美人》也堪称直抒胸臆的优秀代表。
反之,“无我之境”显得更加含蓄隽永,以物观物,将自己的情感融入诗词之中,比如唐朝元禛的《离思》“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表面看棉鞋的是自然界中的沧海之水、巫山之云,实际上隐喻的是海枯石烂的坚贞爱情。又比如上文中所提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表面是平铺直叙自己采菊的活动,实则是含蓄表达自己的志向高洁与超然的情趣罢了。
不管是“著我之色彩于物”的“有我之境”,或者是难辨物我的“无我之境”,其诗文所蕴含的真实情感却是不离不弃的,也难怪王国维会在《人间词话》中写道“写实家亦理想家也,而理想家亦写实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