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极的胆小鬼

积极的胆小鬼

读太宰治《人间失格》感受之二

很多人都说《人间失格》是一部灰暗的、压抑的作品，很容易影响读者的情绪，但这恰恰也证明的这是一本优秀的作品。读第一遍时，我也被叶藏的“失格”搞得对周遭的人和事有些失望。但一部仅仅描写压抑情感的作品是不可能留传下来的。所以，我再一次翻开了《人间失格》这本书，想要领悟其中的内涵。

这一次我头脑里浮现的不是“生而为人，我很抱歉”这八个字，而是“叶藏式”的积极的胆小鬼形象。书中在描写叶藏对社会失望和对生命轻视的背后，其实是作者对人性的真善美的不懈探索。

童年的叶藏是个聪明的孩子，甚至可以说是天才，即使是体弱多病，一连几个月都不去学校也可以获得比所有人都好的成绩。但另一方面，叶藏为了获得所谓的存在感，便开始装疯卖傻，通过取乐同学们来体现自己的“价值”，但又生怕被人揭穿，活得小心翼翼。到了中年，叶藏的那些装疯卖傻的伎俩已经无法蒙骗大家，作为人类，自己又完全不懂得人类的营生，自己的幸福感和世人的幸福感天上地下，这令叶藏时常惶恐不安，夜里辗转难眠，暗自呻吟，想要融入社会却又无法违背自己的人格，到后来不得不强加给自己“正常的人格”，每天浑浑噩噩地荒废生命。每一次的违心都会带给叶藏无尽的痛苦和悔恨，可怕的是自己不得不那样做，只因为自己是个人，生活在人世间。

叶藏是个胆小鬼，一个连幸福都会把他刺伤的人。真诚善良的良子的出现对叶藏来说是一种难得一遇的好运，可以说是上帝的救赎了，这也一度让叶藏有了些许积极的领悟：“人世间摸爬滚打至今，我唯一愿意视为真理的，只有这一句话，一切都会过去的。”可是自卑的叶藏不敢拥有良子带给自己的幸福，因为那对他来说其实是一种沉重的负担，“真是幸福的母子俩，我这种混蛋夹在他们中间，只会把他们的生活弄得更糟糕。”可怜的叶藏依旧逃脱不了命运的捉弄，生活的希望并没有停留在叶藏身上，泡沫式的幸福极其容易被戳破，良子被强奸后，叶藏彻底绝望了，死亡之神也正式到来了。

在很大程度上，叶藏是作者太宰治的情感寄托者，甚至有的时候，叶藏就是太宰治，只不过是换了个名字而已。没落乡绅出身的文学青年太宰治的一生跌宕起伏，孤傲而自卑的个性使得他似乎从一降生便注定了无法回到旧时代，也无法融入新民主主义的新时代，他苦恼于理想与现实相悖的悲剧性命运，但又迫于情感的宣泄和人格的认知，开始了“拯救自己式”地写作，将写作视为活下去的唯一途径。可怕的是现实往往比小说更绝望。太宰治不仅和叶藏一样被朋友欺骗，更遭受了女朋友的背叛，想要自杀却不得解脱，后来因为镇痛药上瘾而负债累累，还被东京大学除名，拥有着“不正常”的人格，被大家认为是同为人类的异类。或许是叶藏已经帮太宰治完成了来人世间的使命，所以，《人间失格》成为了太宰治的绝笔。

看似失格的叶藏或者说是太宰治不过是拥有与当时的人类有着不同的人格，他们并不是不配做人，更不用为生而为人感到抱歉，他们只是不具备浑浑噩噩做人的资格，太宰治那至死都不愿意低下的头颅正是对真善美的不懈探索的最强力的证据，正因为对真善美有着强烈的渴望，才会将自己逼入绝境，用最体面、最自由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至少在死亡这件事上，太宰治是不卑不亢的，是不用去屈服于所谓的正常人格的。

或许《人间失格》这本书的灰暗和压抑真正地是在于在叶藏身上我们会或多或少地看到自己的影子，“积极的胆小鬼”很有可能就是我们每个人的隐藏面，“胆小鬼式的积极”更是每个人骨子里都有的，我们不必批判人格的正常与否，因为“谁说生而为人非快乐不可，说的好像快乐由得人选择”。每个人都在努力生活，只是有些人不够勇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