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太宰治《人间失格》感受之一

“我们认识的叶藏，又直爽又乖巧，要是不那么喝酒的话，不，即使是喝酒……也还是个像神一样的好孩子呢。”这是《人间失格》这本书结尾的一段话，一瞬间给我一种一世轮回的感觉，回到了书的开头，仿佛结束就是新的开始。

我合上了书，伴随着“啪”的合书声，我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然后长舒了一口气，希望把叶藏带给我的所有的灰暗的、压抑的情愫都随着书的合上，被封印起来。可是那并不可能，那积累已久的对生命的厌恶情绪一下子爆发，喷涌而出，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脑海里清楚地涌现出在《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这部电影里出现过的话，感觉再符合叶藏不过了——“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在《人间失格》这本书的前言中，太宰治用平静而又奇特的笔触描绘了叶藏的三张照片。第一张是幼年时期的叶藏——“诡丑”，这是太宰治对幼年叶藏的形容词，与平常我们形容幼年孩子的“可爱”相差太多，我不经后背一凉。叶藏一面紧紧地攥着拳头，一面充满寒意的微笑被太宰治称为“猴子的笑”，刹那间，看似可笑的背后只有压抑和怪诞。第二张照片是叶藏穿学生装时拍的，虽俊美得让人吃惊，但怪异到无法用文字形容的笑，只留给我一个空洞的，轻的如羽毛一般的叶藏，看不到一点点灵和肉融合之美。第三张是有着杂乱的黑白发的叶藏面无表情地烤火的照片，古怪至极，平凡的脸，神态全无，与破败不堪的四壁倒是很好地结合，直叫人想别过脸去，“死相比起它来也更加富有表情而令人印象深刻。”总之，照片中的叶藏笑时让人毛骨悚然，俊美也让人怪不舒服，甚至连任何印象都没有。但他，叶藏从头到尾确实是小酒馆的老板娘所爱的“神一样的好孩子”。

但太宰治笔下的叶藏是个十足的混蛋啊，有时甚至让人厌恶到发怵。童年是的叶藏靠装疯卖傻来获取自己所谓的存在的价值，到后来抽烟、嗜酒成性、吸毒嗑药、乱搞男女关系……再没钱满足自己的物欲和性欲是竟偷女朋友的衣服典当，然后继续浑浑噩噩地经历生命。往往在一个人身上“可怜”和“可悲”是同时存在的。叶藏的“可悲”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他的可怜。身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在同类的世界里却要那么小心翼翼，从不敢表达自己真实的心迹。对于人类，始终心怀恐惧，就算是对自己的父亲也是战战兢兢。似乎生命的每一刻对叶藏来说都是绝望的。叶藏是自卑到每一刻都觉得自己被世界抛弃，但又会自大到对抛弃自己的时间嗤之以鼻。“人，是不会自我教授妙谛真言的。若连这一点都懂，我根本就用不着如此恐惧、拼命讨好人们了。也用不着与人们的生活对立，夜夜尝着地狱般的痛苦。”真是可怜又可笑。

叶藏是个胆小鬼，一个连幸福都会把他刺伤的人。真诚善念的良子的出现对叶藏来说是一种难得一遇的好运，可以说是上帝的救赎了，一度让叶藏有了些许领悟：“人世间摸爬滚打至今，我唯一愿意视为真理的，只有这一句话。一切都会过去的。”可是良子带给叶藏的幸福对他来说其实是一种沉重的负担，“真是幸福的母子俩，我这种混蛋夹在他们中间，只会把他们的生活弄得更糟糕。”可怜的叶藏依旧逃脱不了命运的捉弄，生命的希望并没有停留在叶藏身上，泡沫式的幸福极其容易被戳破，良子被强奸后，叶藏彻底绝望了，死亡之神也正式到来了。

在看《人间失格》这本书之前，我认为“生而为人，何等幸运”；看完之后，我觉得叶藏的一生无不在诠释着“生而为人，我真抱歉”这句话，甚至那种悲观厌世有些感染我。一个以死为生的目的的人，每天是何等的绝望，而他所处的世界又是何等的黑暗。叶藏想要决定自己在世间的存在与否的唯一方法就是自杀，事实上，他也时常感觉活不下去了。“我本想在这个冬日就死去的，可最近拿到一套鼠灰色细条纹的麻制和服，是适合夏天穿的和服，所以我还是先活到夏天吧。”这是使我最压抑的一段文字，感觉全身都抽搐了一下，压得我真的喘不过气。

我想，叶藏生而为人，抱歉的根本不是荒度了一生，而是对世界的厌恶和对生命的亵渎。但这并不能怨他，因为叶藏在我心里也是“像神一样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