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月》续写
天色完全沉下来,那昊天上的一轮圆月仿佛越发雪白了。女乙在屋里点上了灯,女辛依然动作麻利地布好了一桌晚饭:左首上一摞五张雪白的白面烙饼,中间一大盆依稀浮着几根碎骨的鸡架子汤。右首边一盘小小的、虽正散发着足使任何一个饱食终日的富老爷大动食指的肥香、在这寒席上终究却只可怜如一碟小菜的辣子鸡。
羿将眼光投向那辣子鸡时,奇怪腹内如擂山响,脑中想起的却只是打今早起如何披星戴月地出门,如何过了田、穿了林,走了“来回二百里路”……“啊,若是嫦娥还在!”他挟起一块小小的辣子鸡放入口中,待伸手要取那饼时,猛然觉得,那白盘中一摞白白的饼子,仿佛忽然间尽数变成了长空中的明明的圆月似的。团白的、耀眼的、映出嫦娥如昔的笑影,在向他招手哩!——“啊!面饼——”羿于是瞬间失了神,他想起与那村中老妇的约定来。——可怎么办呢?原先讨这只鸡不过是为了要嫦娥开心。如今嫦娥既不在了,家中白面所剩无多,该如何……
羿陷入万念的俱灰中去,干脆连吃这盛筵的胃口都没有了。——然而毕竟不甘心。忧愁一番,踌躇一番,终于还是独自寂寥地吃完了五张烙饼、一大盆汤、一小碟辣子鸡。
这一夜注定是不能成眠的。
……
翌日清晨,羿一早就起了身。他吩咐家将备十个炊饼送去村中老妇处,自己则匆匆裹了干粮上马,径找那道士求药去。“老爷,家中没有装炊饼的口袋了。”“胡说!就连口袋也没有了么!”然而发怒终究是无益的。羿长叹一声:“太太床头还有只锦袋,去取来罢!”
一路上,依旧过了田、穿了林,来到市镇。羿既见如此喧阗扰攘,不由就忆起早些年同嫦娥一起逛集市、看花灯的日子来。“啊,回忆是何等令人神往呵!只不知那广寒月宫之上,可也有这样的凡俗烟火……”正如此想着,羿忽撞见那道士恰恰正在前方,携几个弟子为路人演说着什么。
——然而道士听完羿的自述后只是摆手:“亏你还是个射日高手,竟不知飞升丹之难得么?”“你胡说,你上次分明自留一丸——既尚未飞升,且权当高抬贵手,把你那一丸予了我,凭你再炼去不行么!——想当年我猎得多少奇珍异物?可有曾怠慢过你?如今倒全忘了不成?”羿愈辩愈急,一口气几乎喘不过来,欲动手去扯道士的袍领。道士气极反笑:“当年?当年什么光景?现下是什么光景?再炼一颗,当放屁一样轻巧的么?……”然而羿此刻尤其听不得“当年”二字。不待道士说完,先抢一步——亏得被层层围观的百姓扯住了——道士于是益发洋洋:“你这被猪油蒙了心的糊涂虫罢!不看看自个儿还值几个银两!也有脸上你爷爷家讨东西!该着你如今……”
羿终于从百姓们拉扯拦挡的臂膊中挣脱出来,却怎么也挣不脱那胶着黏连的目光的网。他分明感受到了一种美人迟暮的悲哀。他只是信马由缰,头脑里再听不见、看不见什么,只是联翩地浮现出当年种种:那和嫦娥并肩赏过的月、那遍野的山珍、那封冢长蛇、那九轮红日……十数年一恍惚,阖眼悉如梦。大起大落,水北江东。
老马默默载着羿回到家中。家将、使女们照例在门口迎他。羿不知是由谁给擦过手脸,手中已接着赵富递上的一张字条:“老爷,今日送饼去掉出这字纸,不知什么古怪。”羿默然取那纸条看时,见上写:“一直不曾告诉:我母家亦有飞升丹留我,今藏于此囊。你不到万不得已处,不要取用。——嫦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