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仙

“从开元到天宝/从洛阳到咸阳/冠盖满途车骑的嚣闹/不及千年后你的一首/水晶绝句轻叩我额头”

——余光中《寻李白》

你该是骑鹤而来的，在一个月光铺满大地的夜晚降落在世上。足底踏上这片藏酒的土壤，你伸出手臂，天宫银灯的光透过你五指缝隙一道一道地刻在你的骨头上。仙人玉骨，自然是月覆衣，霜作履，苍天为冠。一池青莲吞吐月光，月光照得青莲雪白。

你来人间，化名李白，号青莲居士。

官场是一池子镶金覆银的泥，科举制度教化文人，教他们遵世俗。世俗的凡人自私，是不会为仙人留座的。于是你唱：“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你长笑出门，背剑走湖野山川。俊秀山水滋养你，养你眉眼疏阔，养你意气飞扬，养你魂胆嚣张。你是自由的，仗剑歌呼山林，一腔酒气喂饱了路边偷诗的精怪。

你是高傲的，所以你才会踏遍天下路，所以你才会想让高居在碧金龙椅上的帝王看你，让天下人读你。可是长安城里各路鬼神，没人会在意一件素白衣袍，你只好灌满了酒葫芦，醉上嵩山。与友人言欢，你举杯高唱皇城没有的调子。枕地盖天，你抖落衣角的薄月光，翻身入梦，梦南柯黄粱。

天子狩猎，你一首《大猎赋》勒住了天子的缰绳。至此，你飘零十余载，终是有人识出你真身，唤你谪仙人，问你何故偷渡凡尘。

你趟过风月，赏红尘的红，却从未被尘污浊。所以你怎么会御用的文人那些折腰恭谦事权贵的调子，你唤高力士为你脱靴，杨国忠为你捧砚，帝王为你调羹汤。你在朝堂放肆舞剑，剑刃尽数倾泄的锋芒刺伤了权臣的眼睛。你叹朝廷的酒太浊，转身去喝山的陈酿。世人再寻不见你。

盛世的富丽堂皇被安禄山生生劈裂，腥臭血液与污黑烟尘弥漫四野，人们流离时又遇见了你。你提剑入军营，只可惜铮铮铁骨被权力的斗争折断。纵使镣铐使你步履疲缓，你白净的衣衫仍是一尘不染。苍天知晓仙人不当遭此折磨，故而关中大旱，皇帝不得不大赦天下。你朝辞了白帝城，纵身跃上彩云间。两岸猿声应和你，万山也把你的小舟送得飞快。

世人再闻谪仙，素白衣，天宫曲，一瓢冷泉酒，一骑白月光。你乘月归去，再无音信。

世人再寻仙，终也再无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