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孤岛

老人与孤岛

老人已经在这座孤岛上生活了六十年。

六十年前，老人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小伙。年轻时候的老人住在海边的村里。村里的所有人都是渔民，唯独他不是。他不太喜欢这个渔村，他讨厌那些密密麻麻的渔网，他讨厌那些锋利的渔具，讨厌村里的人将捕来的鱼虾作为商品来贩卖，他无法理解村民们用女孩来做祭品的习俗，但是他又无法阻止。这个村庄唯一能留住他的就是村民们的养育之情。

最近村里传出有海神要发海难的传闻，有人看到海上有一座岛竟然能够自己移动，而最近加剧的海啸和不断死去的鱼虾更是证明了这个传闻的真实性。村民们明白海神要因为他们的过度地捕捞而发怒了，村长和村民一致决定用两个女孩来祭祀海神，让海神平息怒气，然而当人们将某两家的女儿送进海里后，鱼虾还是不断死去，于是村里人心惶惶，人人都在惧怕海难的来临。由于恐惧，人们停下了手中捕鱼，晒鱼，卖鱼的活动，蜷缩在家里等待着海神对他们降下惩罚。

这个少年不信，他不信这世上有什么妖魔鬼怪，当然更不会信有什么海神。但他依旧喜欢海，喜欢海水的味道，喜欢海里跳动的生灵，喜欢和这些生灵一起自由地在海里奔驰。他向往村外的世界，向往新颖的东西，更向往自由。

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里，村里如同死寂一般，没有人出现在街上，村民们蜷缩在家里，等待惩罚降临的那一刻。他照例来到村子边上的这片海滩。站在连边离岸边不远处褪去上衣，迈开自己的双腿便扑向翻滚着巨大白浪的大海，他的身影消失在蔚蓝的海水里。在焦灼的艳阳下，冰凉的海水浸透他的身体，大海的辽阔使他感到了从未曾有过的自由。

随着海水的深度越来越大，阻力也变得越来越大，他的手臂已经开始发酸，但是他仍未停止挥动手臂，他想要游到深的海域，游到更广阔的地方，他想要脱离这个枯燥让人生厌的却又无法离开的村庄，去追求自己想要的自由。，

随着时间的流逝，手臂的酸痛感越来越明显，力量在不断地流失。他浮上水面想要吸一口空气，突然发现一座在记忆中不曾出现过的孤岛闪过了他的视野。他心里想着如果真的有个岛他就可以去那儿歇一歇，但他并不确定。为了确认是否真的有座孤岛，他再次抬起头，这次他看清了这座岛，这座岛很小，岛上长了些稀疏的树木，大片的土地裸露着。

在力气用尽之前他终于游到的岛上的岸边。他喘着粗气，瘫倒在沙滩上。疲惫已经让他无法移动，他的嘴里却突然爆发出一阵放肆的大笑，似乎是在庆祝自己暂时获得的自由。躺在柔软的沙滩上，脑袋昏昏沉沉的，不知不觉中，他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醒来时太阳已经偏西了。他揉了揉自己的睡眼，准备战起身来。突然他的眼前飘来一个如烟一般的少女。少女赤裸着脚，穿着一件薄薄的破旧的的纱裙，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搭在一直垂到腰，稚嫩的脸上沾着一些污物。少女闪动着她灵动的双眼望着他令他一时不知所措。

他站起身询问道；“你是......你的家在那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然而，少女似没有听明白他说的，更没有回答他问的问题。她从他身边闪过，身影埋进了海滩的后方稀稀拉拉的树林中。

一转身就不见了踪影。

他只好坐在沙滩上尽情享受着着宝贵的自由，看着眼前的太阳一点点地往西边靠，直到太阳完全靠在山坡上，橙黄色的光芒洒满整个海滩。

他正准备离开时，少女却又再次出现了，裸露的脚踝和手臂似乎被什么东西划破了，有些伤痕斑斑。少女用她已经划破的手将手中的稀稀拉拉的野果捧到她眼前这个少年的眼前。少年的心的某个角落似乎受到点触动，他缓缓的伸出手拿起其中一个果子，少女见到自己的果子已经被眼前的少年接受，便收起手，转身溜进了沙滩后的低矮树林。少年就着手将果子擦干净，然后放进了嘴里。下一秒，野果的酸涩便充斥了他的整个口腔，他被野果的酸涩折磨得面部变了形。躲在树林里的少女看到了这个面画，脸上绽放出了一个灿烂的而无声的笑容。少年透过树的缝隙看见了少女的微笑，那笑容如同冬天里的第一抹阳光照亮了少年。于是他也跟着笑了。温柔的阳光照在少年身上，那个笑是少年在村里时从未有过的笑。

可是少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身后那块参差的树木突然变得密集变得高了些。

接连几天都是天空晴朗的好日子，少年都会到那座孤岛上去，那个小岛好像连接着另外的一个世界，一个与村子完全不同的世界，与世隔绝。能够将他的烦闷都抛开。

少女似乎来这座岛上很久了，而且一直没有离开这座岛。在那儿他又好几次遇到了那个少女，刚开始的时候，少女见到他还是会远远地躲开。但是时间一久，少女不再躲开少年，少年主动地找少女说话，可是少女还是不会回应他，他发现少女不是不会说话，而是忘记了如何说话。于是他开始教少女学说话，少女逐渐能说一些简单的话了。

自从少年来到岛上后，岛上开始多了一抹绿色。岛上的树木不再光秃着，树桠上长出了些浓绿的叶子，这些浓密的叶子层层叠加，直到能够将直射到岛上的阳光遮挡，形成一片浓密的阴凉。岛上似乎也多了些声音，许多鸟儿就像在外徘徊了多年的旅人终于找到自己家园一样飞到这座岛上在长成大树的树上筑起了自己的家。

少女喜欢一起到树林里去找野果子吃，少年总是陪在她的身后。每当少女爬上一棵树的时候，少年总会忘记少女经常这样做已经习惯了爬树，会担心地在树下护着眼前这个女孩。女孩每次都能满载而归。

他们坐在夕阳下一起分享果子。

“你为什么不离开这座岛啊？”少年问道。

“......”少女沉默不语。

“那你会不会游泳啊？”少年再次问道。

“不......不会......水......怕......”少女有点吃力地说出这几个字。

“你为什么会怕水?”少年又问。

女孩摇摇头，表示她不知道。

少年对少女除了知道少女一直待在岛上，不会说话，怕水之外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为什么她会一直待在岛上，为什么不会说话，为什么怕水都不知道。少年并不在乎这些，他们仍然他们聊得很开心。他们一起摘野果子，一起在树林里捉迷藏，一起到沙滩上捡贝壳。少年也曾好几次提议去海里游泳，都被少女拒绝了。

随着相处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多，男孩女孩都察觉到了自己面对对方时的感情有了微妙的变化。每次他俩的手不小心碰到一起时，少女的脸总是会泛起阵阵红晕。而少年总是迫不及待地想到岛上去找女孩。

这一天，天空上浮满了乌黑的云层，似乎预示着一场大灾祸即将到来。时间渐渐推移，乌云浓墨重彩一般，天变得越来越黑。突然，海面上阵阵巨浪开始汹涌翻滚，并且逐渐向海岸逼近，村里的人都以为是海妖即将降下灾祸，纷纷收拾好行李准备逃走，人们惊慌失措，惶恐不安。海水已经袭进了村子，顿时村里一片狼藉。没有逃走的人都被大海所吞噬。然而海神的愤怒似乎并没有平息，海水仍旧无情的拍打着海岸，似乎要将一切吞噬殆尽。

海水袭来时，少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个女孩是否还安全。这时的他正好在村子的山坡上，海水还无法波及的地方，刚好让少年躲过了这次灾难。

等到一波海浪稍微平息一点后，少年赶紧跑到岸边。仍在奔涌的海浪已经让游泳过去的想法成为了不可能。不过幸好的是，他找到了一艘还能够勉强开的船。

驾着船他开始驶往女孩所在的地方。可是，海浪似乎没有停止涌动的意识，一股巨大的浪拍打在少年驾驶的一叶扁舟上。船身开始倾斜，本来就已经损坏的船变得更加的脆弱，少年已经无法站立了。突然前方又遭到了重创，船身已经开始了破损。眼看前方就是那座小岛了，少年想加速前进，却突然透过轰隆的浪花翻滚的声音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那个女孩！

少年已经无法顾及海浪与危险了，他一个侧翻就跳进了水中。

巨大的浪阻挡着少年靠近少女，但是凭着少年不懈的努力终于找到了这个女孩，并将她拖到了岛上的岸边。

被救上岸的女孩，陷入了沉沉的昏迷。

在昏迷中的少女的梦中，被一阵嘈杂的敲锣打鼓声吵醒，她来到了一个村子，这个村子的一切对她来说既陌生又熟悉。她看到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正穿着红色的衣服，似乎是一件嫁衣，坐在一座花轿上，而她的手和脚都被绳子牢牢地绑着。花轿正被几个村民抬着去往某个地方。花轿中的少女哭泣着吵嚷着要出去，可是没有任何人理会她。

花轿行进了一段路后终于停了下来。轿帘被掀了起来，一个打扮得像媒婆一样的女人，她双目冰冷，走到花轿旁，她的一双手钳住了那女孩的纤弱的胳膊，将女孩从花轿中拉出来。女孩被那女人拉到的地方是一处陡峻的悬崖，悬崖下便是翻滚的大海。而她和女人身处的地方竟是悬崖边上，稍微不小心就会滑下去。

此时，在这片悬崖上站满了村民，村民们双手合十，脸上显出无比的虔诚，似乎是在乞求谁的原谅与保佑。在悬崖边上有一个类似道士的人正像被什么附体一样，嘴里念着一些无法听懂的咒语，手中拿着一个类似铃铛的的法器，在面前不停地挥着。

突然，他停止手中的动作和嘴里的咒语，沉默。然后向向众人宣布：“吉时已到，行礼。”

女人一直抓住女孩的那只手突然松开了，随即女孩便被那双手狠狠地推下了悬崖，那女人面不改色地目睹着女孩的身体浸入了幽深的海水后便对众人说：“都散了，散了。”

于是，村民们便不约而同的相继离开了，有些人仍旧双手合十，嘴里还在不停地叨念着：“海神大人息怒，您一定要保佑我们。”

少女似乎随着那个被推入水中的女孩一起浸没到了海水中。海水迅速钻进了她的嘴里，耳朵里，眼睛里，鼻子里，她感到无法呼吸。她的身体在不断地往下跌落，她知道自己会被埋到海洋的最深处。她已经做好了准备，突然却有一双有力而温柔的大手拉住了她正在下沉的身体。那双大手如同光明一样，照亮了漆黑的海洋深处。

少女听到有人在焦急地呼唤她的名字，那是个温柔而美妙的声音，她好想再见一见那个声音的主人。她使劲地睁开双眼，双眼虽然有点模糊，但当她还是认清了少年的脸。她的眼里印出来少年干净的脸，那张脸上布满了焦虑，担心，与害怕。他是在担心她，是在害怕她会死。她缓缓地抬起手，轻抚他布满担忧的脸颊。他终于安心地笑了。

少女清醒后，海浪也终于消停了。

她和少年坐在一棵树下。

少年温柔地问道：“好些了吗？”

少女沉默了一段后，突然开口道：“你想知道我是谁吗？”

少年惊讶地看着少女，他不仅被少女流利的语句惊讶，更是因为这是她少女第一次提起自己过去的事。

他在惊讶中点了点头。

于是少女向他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那是很久以前，在这个少年生长的村里，人们还是以捕鱼为业，随着人们对鱼的需求越来越大，海里的鱼变得越来越少，人们的生活变得越来越艰难。村民们都认为这是海里的神对他们滥捕的惩罚，于是他们便请来了道士和法师做法寻求方法。道士说需要用少女来祭祀海神才能平息灾祸，可是谁又愿意把自己的孩子拿去送给海神，让她去死呢。于是从小无父无母的她便成为了村民们的祭祀的贡品。

她曾在夜里出逃过，可是凭她一个人的力量还没走到村口就被抓了回来。三天后就是道士说的吉时，她被迫穿上红色的嫁衣，手脚并捆着被装进了花轿......

少女说完看向旁边露出悲伤和惊讶的少年。

少年问道：“那你是怎么到的这座岛上？”

少女接着说道：“当时我被推倒海里祭祀海神时，我以为我必死无疑，但是我却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对我说‘你想不想活下去，想的话，就跟我来。’我无法开口，就在意识里强烈地表达无论如何都想活下去的愿望。于是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在这座岛上了，而那个声音又对我说‘你已经死了，但你也活着，你将成为这个岛的一部分，你永远都不能离开这个岛，否则你会作为岛的一部分永远沉睡。’从那时起，我也忘了是什么时候起，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我就一个人留在了这个岛上，渐渐的我也忘记了说话，忘记了那段悲伤的回忆......”

少女说完，露出了故作轻松的笑。少年的手轻轻揽过少女的肩，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从今以后你和我都不再是一个人。”靠在少年怀里的少女听到少年说的这句话，心里的阴暗逐渐散去了。

“你会永远陪着我吗？”少女问道。

“嗯。”少年轻声应道。

......

天边突然传来了巨响，海上的巨浪又开始拍击着岸边，村子再一次被海水淹没。从远处，传来了阵阵的嘶喊声。

少年焦急地站起身望向村子在的那一边，想要回村里去救村民，却又放心不下少女。

少女看出了少女的心事。问道：“你很想救他们吗？”

少年点点头。

“那我帮你吧。”少女这样说，“我去找那个神秘的声音，只要满足他的条件就可以救他们。”

“这么说这些海难都是他干的！”少年无法压抑自己的愤怒。

“嗯。”少女回答道。

“可是.....”

“一会儿，没关系的。”少女轻松地回答道。

“那我跟你一起去。”

少女拗不过少年，他们了跳进幽深的海里......

在海中，他们双手紧紧的扣着，一起下沉着。

少女在脑海里喊道：“你在哪儿？你出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来找我干什么？”那个神秘的声音这样说道。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少女愤怒的说道。

“造成这些的不是我，是他们自己，那些渔民肆意地捕捞，我海里的同胞一个一个地被带走，变成他们餐桌上的食物，但他们还不满足还想变本加厉，捕光所有的鱼，这只是对他们的惩罚。”那个声音突然变得震怒。

“那你可以放过他们吗？”少女问道。

“凭什么！他们害死了我那么多的同胞，难道不该受点惩罚吗？”

“就算是惩罚，也不能用人命来抵押啊！”

“以命抵命有什么不对！你自己想想，你不也是被那些渔民拿来祭祀问的贡品吗?”

“你说吧，要救他们要什么代价。”少女冷冷地说。

“你。”声音的主人——海神回答道，我要你永远沉睡，成为那座岛的一部分。”

“好，我答应你，但是你要把他安全地送回岸边。”少女坚决的说。

海神似乎默许了。

少女的身体开始发光，少女的身体逐渐化成点点荧光，慢慢地消失在了漆黑的海底......

少年感到抓住少女的手变空了，他知道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六十年，少年变成了老人。

他兑现了他的承诺，他守着那座孤岛，让她不再是一个人，永远和她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