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曾离去

第一次参加敬老院的活动，有期盼，有羞涩，有尴尬，但更多的是感动，和牵引出的回忆。我坐在一位老爷爷的身边，就这样静静地陪着他。他坐在轮椅上，直直地注视着前方，因为患病而不能说话，当我与他交谈时，他只能张张嘴，发出“啊……啊”的声音。当他看到自己熟悉的看护人员过来时，一直紧皱的脸一下子就松开了，嘴角尽力的向上扬，发出似小孩的银铃般的笑声。我看着他纯真的笑脸，内心触动，眼泪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想起了我的爷爷。

记忆中爷爷的笑脸还是那么的清晰，满布皱纹的脸还依稀能看出年轻时英俊的脸庞。小学时，我常常对着爷爷撒娇向他要零花钱，这时候，他会缓缓地打开自己的书架，从中抽出一本书，翻了翻，然后笑着将夹在书中间崭新的钱递给我。那时还不怎么懂事的我只觉得爷爷好厉害，于是也学着爷爷那样，把崭新的钱夹在书中，每次翻开书看到崭新的钱时，内心总是很愉悦，好像变成了收藏家一样。现在想想，小孩子的世界总是那么的单纯，喜欢做一件事总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因为开心罢了。

在我的印象里，爷爷总是那么的和蔼可亲。但爸爸笑着告诉我，年轻时候的爷爷十分的威严，让人心生畏惧。爷爷年轻时，是学校的校长，教训起人来可怕得不得了，我爸从小就是在这种压迫下长大，不过于我而言，自然是体会不到这种感觉了，因为爷爷待我真的是极好的。我最爱看爷爷从书架上取书，然后坐在阳台的躺椅上，缓慢的戴上眼镜，一点一点翻开书籍的时候。小时候的我总爱躲在门后，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爷爷。爷爷身上的那种知识分子的气质让我心生敬仰，儒雅、从容不迫。

我最爱爷爷的眼睛，爷爷的眼睛是很独特的丹凤眼，在他的四个子女中，只有我爸爸遗传到了他的眼睛，因此爸爸像极了爷爷。而现在，这双眼睛又传给了我。偶尔我会抱怨为何兄弟姐妹中，只有我是单眼皮，后来我明白了，这是爷爷送我的礼物。

对爷爷的记忆在初中之后就变得模糊了。小学四年级时，我们一家三口就搬了出去，爷爷和我哥哥一家人住在一起。我们两家的房子离得很近，五分钟不到的路程，所以即使搬了出去我也常常跑回爷爷家，但随着年龄的渐长，学业的繁忙，初中之后我便很少去了，只会在一大家子团聚的时候，才会看到爷爷，不过每当爷爷看见我时，总是会笑容满面的坐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亲切的向我问好，可这时的我，已经过了向爷爷撒娇的年龄。

后来，爷爷生了一场大病。

自从爷爷生病以后，我就几乎没有再见过他，不是因为我不孝顺，而是因为，我害怕面对这样的爷爷。曾经那么慈祥，那么神采奕奕，那么宠爱我的爷爷，却不记得我了。我曾在某一天去过爷爷家，我站在他面前，他茫然的看着我，那一刻我只想离开，什么话也说不出。

从那之后，我就很少再见过爷爷，只偶尔的听父母说起过他的病情。我曾在大街上遇见过爷爷一次，消瘦的脸颊，灰白的头发，曾经炯炯有神的眼睛也变得那么暗淡无光，我不敢上前问候，只是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佝偻的背影，东张西望好似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内心堵得厉害，于是我很没出息的哭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也不记得了。

再后来呀……

高二的某一天，妈妈支支吾吾的告诉我，爷爷去世了。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的内心很平静，没有想象中的痛苦和崩溃，听说，爷爷走时很安详，那样便好，那样就好。

我请假去了爷爷的葬礼，去的路上，我依然平静。到时，我看到一排排的花圈，一群我不认识的亲戚，里面出奇的热闹。我戴上黑花，在爷爷的灵堂前跪下，我看着面前的那张照片，看着那双与我相似的眼睛，假装的坚强终于被打破，一直以来强忍的泪水终于还是流了下来。

我人生中参加的第一次葬礼，是最爱的爷爷的葬礼。

如今我走在大街上，看着过路的老人，也总是会想起他，但我知道，他一直不曾离去，一直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