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不仅仅是像火烧一般地闷痛,不时还带有如柴火炸裂般噼啪的声音,他意识到自己生理上感觉到了一点饥饿感,不过在灵魂的麻木下,倒显得与他无关一般,如同是别人家的肚子在叫唤,他还是那般躺着,没有丝毫的动弹痕迹,他在猜算自己这般躺下有几个小时了,可能有一个小时,可能有两个小时,也可能刚刚过去十来分钟,总之,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只能约莫估计自己的灵魂不时还存在,而且这个灵魂没有自己记忆中身体那么大,它蜷缩成一个点,缩在脑子里的一个地方,却统御而感知着整个身体,比如现在,身体左边就有个小地方在骚动着,汗毛在纠缠着,穴道在咆哮着,渴求着他右手轻轻地抚摸、温情地揉弄,他聚精会神地分辨着,大幅度地深呼吸,能感受着冷空气拂过草原呼啸着穿过山谷,最后在山路间不断盘旋,渐渐失了势,有一些残兵余将闯到了肺部,高兴地在那弹跳起来了,这时新的一轮冷气又来袭了,到了肚子起伏第五下的时候,他辨别出来那个地方在从下往上数的第二根肋骨和第三根肋骨的中间,可能是因为受到了主家的关注,它愈加骚动起来了,但摸清它的位置后,灵魂却对它不屑一顾起来,凭身体的骚动就引诱起心理上的不安与烦躁,这是小孩子才中的把戏,我怎会被你这点骚痒感制服呢?于是,他平静下来,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动作,虽然在心里已经把那个地方揉上了十万八千遍。这时便听到一声婴儿啼叫声,这已经是今天晚上第五次传来奶声地哭喊了,楼上又开始开始搓拾起来,有晃奶瓶声,撕尿布声,有男声地叹息,女声地安抚,不久,婴孩就又一次安抚了下来……
一会,什么声音都消散了,连楼外货车的长笛鸣声都被越拉越远了,他感觉有些无聊了。突然,背后的脓包的爆裂声让他全身都为之一颤,他还第一次听到脓包的爆炸声,他原以为像脓包这般的肮脏腌臜,忍不住了,只敢偷偷地开个小缝,悄悄地涌流,再偷偷地结巴。想不到这个脓包这般有骨气,在生死存亡间发出第一声也是最后一声的呐喊,头上,胸前的脓包都为之一痛,为它的英雄举动喝彩,暗暗向它看齐,这也让他为其这般举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正如他那天被开除时,站在公司门口大骂老板是个剥削鬼一般,他不禁钦佩起自己和这大脓包的豪气,却又为它暗暗可惜,如果不发出这样的震响,他也许还能在公司苦命哀求得一份新工作,脓包也还能残活一段时间,不至于这般快的灭亡了。可是,没法,这是被逼的,他察觉到眼里快要包满了如脓水一般的泪,他暗骂眼的不争气,为什么没有像脓包一般发出震响,再流出那可怜的残汤寡水,他害怕这残水止不住,于是,转念没有再思考这个问题。他考量着自己也许应该动一动身子,脓水顺着肌肤,已经打湿了T恤,再让它这般肆意妄为下去,弄脏了床单可不太好洗。因为左边是窗,而窗帘的拼凑与些个漏洞没有完全挡住月光,他害怕这青光再把他的脸打湿了,搅乱他的幻想,于是他预备让意识发令,右手发力,向右体转个九十度,但又想起前几日看的恐怖片来,他害怕转过去碰到小鬼蹲在他旁边,那憎人的眼,那黑尽的舌,他思量半天竟拿不下主意,这时他终于动了动身体的一个部位,他让下嘴唇和上嘴唇紧紧地贴合在一起,让下巴显露了出来,这是他平时思考时的标志性动作。显然,他拿下了决心,想了这么久,脓水大概已经沾湿了床单,算了,索性不移了。在作了如此重大的决定后他感到了一阵轻松,但嘴里却又因为思考而包满了一嘴的口水了,他想把它咽下去,让下嘴唇解放,但又不想让喉咙发出吞咽那么大的震动,那会让身下的木板发出咔吱咔吱的疼痛叫唤声,他生来不喜欢别人为他而痛苦,于是,他又放弃思考这这凡尘肉体的纠结,不禁又开始在他那可怜的回忆里,去寻找些以前没有发现的欢乐,有时,有新的有趣发现或者不同的深刻解释,够得他乐上半天,或者畅想未来,那里面有无穷的乐趣和无限的美好。
他忆起了些什么呢?也许有妈妈的怀抱,奶奶的叮咛,爸爸的目光,这里面给了他无穷的力量,他在其中获得了求生的渴望;也许有妈妈的皱纹,奶奶的叹息,爸爸的背影,这里面有他无尽的歉意,他在其中感到了悲痛的绝望。也许还有肥头大耳的上司的呵责,花言巧语的陌人的乖骗,冷漠无情的行人的注视,面对他们,他却感到的是平淡与漠视,就如同看到山里的花草树木、飞禽野兽一般,他们都是自然铁律下的衍生物。但他还是有所畏惧,他畏惧自己不能在这铁律下生存下去,以前,他想到这里,身体都会自然地颤抖,现在,不会了,他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他本还打算接着想下去,但楼下老大爷的咳嗽声却又让他脱了情志,他觉得自己躺了这么久,全身都麻木得没了知觉,头脑也难辨物我,为什么那虚伪而可怜的睡意还迟迟未至?
忽然,从鼻骨发出一道舒爽而强烈的力量,就如同过年时放的烟火一般,这人体中原始而质朴的力量蹭的往上冲,眉间的力量被他吸引、带动,在宽阔的额骨中追赶它,直到与它汇合时,达到股冲击力量的顶峰,有一种站在广阔的田野里,合着风儿飞舞,麦田在身后伴奏,远处传来深远而悠长的秦腔声的感觉,他再一次感觉到灵魂与身体的完美契合。直到这一束烟火深入头盖骨,蹦的炸裂,星星火火散落在头骨的沟壑中,大脑吸收尽了这突如其来的力量后,变得充实而活跃起来,能清楚地感受到左脑与右脑的相间蹦跳,就像心脏蹦跳一般,只是它们的蹦跳来得更急,更猛烈。终于,在它们强有力的相间蹦跳间,摩擦出一种新的力量,它好像一个小核一般存在于它们之间发出晶莹的光,却又如同一种缥缈而神秘的思想游荡在身体四处。反正,当它出现以后迅速接过了统御身体和灵魂的绝对权力,身体开始发沉,思想被囚禁,不能再分心去思考任何事物了。他知道他渴求的睡意终于来临了,但他还记得有些事没有处理完,他必须反抗夺回身体的使用权,他先是想从眼睛出发,抬起眼袋,但眼袋沉得如同千斤顶,而他这细胳膊瘦腿看一眼就感到恐惧,更别谈去抬起,于是他往下走,想要抬起手指,但手指这时却如同天生长着腹部了似的,拉开不得分毫,还没有走到大腿时,大腿间的肌肉突然痉挛起来,他肚中那团饥火再次升起,整个人在不到一秒间,就从这木板床上站立了起来,引得木板咔吱咔吱的叫唤起来,他使劲抱着腿,不断放下,又不断抬起,感觉好多了,觉得满意便又躺了下来,他感叹道,还是大腿知我意!于是,他迅速地将口中的一大摊口水咽如囊中,向左翻转了一下身子,使劲地连挠带揉地处理了一下左边那个骚动的地方。
在心里默念着,明天,早起找工作。才刚刚念完两遍,就又一次被睡意夺过了控制权,歪着头,彻底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