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我又西装革履地跑到了旧货市场来了，周围人都感觉新奇而突兀，只有我感觉回到家一般温暖，但这个家像极了冬日里刺眼的阳光，显得那么虚假，只有忆起他，才又显出一些真实感……几十份简历都石沉大海了，我靠着在旧货市场卖点水龙头，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城苟活。注意老头好几天了，自从他来，总是把朝阳中正的位置占了，叫卖声会把楼上的狗惊得狂吠，害得我连在太阳下睡懒觉的唯一享乐都没了，我很恼怒，寻了个中午收摊，我堆着笑，“大爷，您好啊。”他一开口，我就知道是个河南人，这中国的吉普赛人，夹着他那浓厚的中原官话，走遍了大江南北，“小伙子，么事。”“您收水管吗？我这有一批有上道的，您瞧。”他使了劲地又捏又弯“哈，中是中，不过这个价钱。”“哈哈，好商量，好商量。”我已经预见了老头被一帮人围着骂，灰溜溜地从哪来的回哪去的场面了。第三天，我刚在角落把东西摆好，准备看老头的笑话，不过今天老头离奇地没来，“唉，又要无聊一天。”我心想，哪知突然蹿出一大波人，把我给围着了，非叫我给他们换水管，甚者已经破口大骂，撸起袖子了，我抱着头，一边道歉，一边换水管，这才散了这帮人，“怪事，这老头是个老江湖？不能够啊，当时乐呵呵的样，不像啊。”我寻思着，怎么就被人反泼了脏水，吃了哑巴亏呐？我更气愤了，收了摊，回家睡大觉去了。藏了把刀，准备找老头说道说道，刚到，老头就向我冲了过来，我慌忙地在包里摸刀，怕被先发制人了，半天没摸着，老头更近了，我胀红了脸，往后跳，“小伙，你跑啥，来，你的钱。”老头笑呵呵地举着手里的几张大红色，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地走过去，他一把把钱拍到我的手上，他说那天卖了不少水管，他都和别人说是和我合伙卖的，不想我吃亏，要分我一半，昨天有事没来，今天先把钱给我，我脸更红了，扭捏地表示中午请他吃饭。他却反倒不干了，非要请我到他家去吃大葱夹饼，跟着他一路叫卖，一路拐绕，进了一个深幽的小巷，抵到头，有个单间，他停下了。“俺这地，寒酸，随便坐。”看着堆得满屋的杂物，我倒是想随便坐，就靠着床，把饼吃了，又约着我去公园耍子，哪知这才是引我上套的开始，所谓公园不过是些死水假山，比不得家乡半点美，我也无心观赏，老头像有目的似地引着我快步走，到了一连低矮瓦房，拉着我同进，一下子，一帮小孩就欢快地围过来叫到“爷爷，爷爷。”，老头皱纹被笑得拧成了一朵花，我在旁边摸了半天鼻子，才有个太婆堆着笑出来，小孩们被唤到一边去戏耍，“俺给你介绍，这小伙是跟俺一起摆摊的小朋友。”老头指着我对太婆说到，我也点头堆笑，老头一下就从内包掏出一大把大红塞到太婆的手里，粗气地说到“大姐，给孩子再买点吃的，穿的。”又回头看了我一眼，太婆收下钱，也抬头看着我，“我的妈呀，老头太婆都会套路了。”我直锤头，认了栽，又把今天得的甩了出去。那以后，老头每天帮我占着位置，邀着我一起摆摊，这下连打盹的机会都没有了，被老头叫着一起喊，从清晨喊到晌午，要喝上一壶水，逼得无聊了，也好奇地观察这个白胡子红脸，这个河南人精明啊，八十的本，他会先喊到三四百再降价，还喜欢学着我说个这就是成本价了，不行拉倒。这个河南人能干啊，什么东西都卖，别人家没有的，他都要捣鼓来塞到他那架二手摩托上，我觉得如果可以他再把自家床架到摩托上，连房都不用租了。有时，他也调侃我，“小娃，我看你人也直，干脆认我个干爹，我传你点走江湖的东西。”我必嗤之以鼻，心想“你也会看人？你也有本事？”但我还蛮喜欢这个河南人，有时，我跑到一边去玩手机，他会帮着我叫喊，卖了不少钱，可我又讨厌这个河南人，他总要说教我，说些要努力上进的空话，要向他学习的废话。那天，雾很大，太阳都灰心了，懒在外面，不愿照开它，寒风躲在雾后，时不时给我们来上一刀子，是钻心窝子的疼。人影在穿梭中，不断出现，又不断消散，不知是我们做了天地的主人，还是天地抛弃了我们这帮过客。勉强将东西摆正，等到清晨愣头青来挑货，谁知道，没等来愣头青，混把子张二娃带着弟兄回来了，自从去年张二娃进去，再没听到他的风声，今天又来收保护费了，沿街摆摊的都是老人，老实地交了钱，我头上冒虚汗，打算趁着大雾往后溜走，“给老子站到，你龟儿子今天往哪里跑？”张二娃已经横到了我的面前了，我点头哈腰，“张哥，回来了，我懂的，我懂的。”反手准备掏钱，张二娃直接一巴掌把我扇到了地上，“你懂个锤子，弟兄们，围起来，今天，新账老账一起算。”吗的，肯定是那个小片警把我告发张二娃的事抖出来了，我心跳得发慌，低着头，连拳头都捏不紧了，只听一声大叫“混小子，你弄啥嘞？”老头下了摩托车上的两个护栏钢棍，冲杀进了圈内，“死老头，给老子爬开，今天没找你。”老头的少林棍法已经耍张开来，把扑过来的一个大胖，轮到了一边，“小娃，先走。”我听了也鼓了点勇气，想过去帮他，但看到张二娃后面一帮子五大三粗，不禁又悄然后退，“您也赶紧跑啊！”我话还没抖完，就已经摸着电瓶车开远了……张二娃只被判了八年，听说老头断手断脚，再去找他，已经被他儿接走了，他儿回来收东西的时候，也找到了我，先把我给狠狠地锤了一顿，临走时，留了老头的一句话“小娃，我没事，但人要活出点德行！”我第一次感觉到比在冬日寒风中逆行，比被人按在地上辱骂，比杂货全被人抢走更甚的疼，它仿佛从心中一点一下迸发开来，蔓延到全身，疼得我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四五点爬起来，靠着占着朝阳中正位，吼声比天响，价格又愿意去压，我赚了个杂货铺子钱，赶着运气好，鼓励创业，学着别人开分店，店的理念——努力上进。为着孩子修了新楼住所，成立了一家民营孤儿院，每次还没进去，自己就腼腆地红了脸，进去后，一帮孩子围着，亲切地叫着“哥哥，哥哥。”又一下把两个酒窝挤了出来，回头一看，发现老头也笔直地站在旁边，孩子们围着他叫爷爷，我也跟着叫“爸。”他乐呵呵地笑了，眼已经模糊地看不清什么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