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曾想我还能活着见到今年的秋天到来。
这座城市的秋天我并非没有见过,次数也不算少,却第一次甚感在意。
其实,在一个丧尸大量出没的地方,作为仅存的人类之一——我并不确定在某一个角落是否还有着和我一样的幸存者。每一个存活下来的日子都是值得被在意的。
在意的结果,就是发现这个秋天来得比以往的都要冷一些。大概是因为只着着一件T恤的我与这阴冷氛围很是格格不入,于是秋神惩罚了我:每到夜晚,我只能寻一处街头蹲坐着,偏偏这会儿秋风就气势汹汹地来了。
东方既白,晨曦为僵硬的躯体解了冻,我才得以起身活动。
昨晚似乎有人来过——为什么笃定是“人”呢?因为他没有对我作出任何动作。
丧尸大概还没有进化到能思考什么时候攻击人类比较好。
我抬起沉重的眼皮,映入视线的似乎只有一个后脑勺——是个光头。过度的寒冷不允许我做出更多的思考和动作,只能任由其参观我的狼狈模样。他在我面前停驻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是跟我一样被冻得全身僵硬的时候,他终于转身走了。
清醒后我又想起来一件事来: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发出过一点声响,哪怕是走路时的脚步声。
荒诞诡异的事情经历得太多,这样的小插曲很快就被抛至脑后。
现在我的时间是极其有限的,与其耗费它去思考这些超现实自然现象,不如尽早行动起来:继续寻找这座城市中的幸存者和逃离这里的路,当然,同时还得躲避那些四处扫荡的丧尸们。
伸个懒腰,我感觉今天的阳光似乎更明媚一些,更暖和一些。
向前走约五十米,我总会下意识停步,远远地向正街望一眼。
今天这一眼却望出了些不寻常:不似往日摩肩接踵,街上的丧尸似乎少了很多。
我更坚定了有同伴存在的想法。反正不管怎样,这种变化对我来说都是有利的。
刚开始的一段路还偶有丧尸出没,我得借助一些物体隐匿自己,到后来我已经可以光明正大地在街上走动。
但说完全不怕是假的。因为我始终觉得有一道视线跟随着我,冰冷地,不带感情地。
而且来自暗处。
我曾试图找出这幕后者,但在多次无果后我便放弃了——至少确定TA不会伤害我就行了。
由于今天特别顺利,我大概走了很远——这是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但从周围草绿山黛的景象看来,这大概是到了城市边缘地带。
再往前走,是不是就能到一个没有丧尸的城市?或者,仅是远离了丧尸聚集的中心地带,这也够了。
期待让我控制不住嘴角上扬。
然而嘴角还未来得及放下,就被硬生生拽回了现实。
路边的草丛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那正是视线传出的方向。
TA终于要现身了。
当丧尸跳出来的那一刻,我被吓得想尖叫,却又卡在了喉咙。
泛青的皮肤包裹着骨头,没有瞳孔的双眼向外极致突出,仿佛再多一分就会掉出来;一块烫伤状的疤几乎覆住了它的整个右脸,显得狰狞可怖;稀疏的毛发散在肩头,一阵风,又有几根断了。
我的所有期待也随之断了。
人固有一死,或病死,或老死,或被丧尸咬死。
幸运的是,目前,我哪者都没占。
它并没有如所想象的,猛地扑过来撕咬我的脖颈,而是抬起干瘦的手臂,指了指我来的方向。
它是要我回去。
我不敢询问它的用意,也知道不会有回答。索性顺着它的意,踏上往回走的路——毕竟我不是猫。
这一次它不再躲在暗中观察,而是光明正大地与我并肩。它走路的样子很是滑稽,但我现在笑不出来。
用了一天的时间,我回到了原点。
奇怪的是,它停在了巷口,只目送着我进去。
身边突然少了个影子,我转身,正对上它的眼睛。
明明没有瞳孔,却仿佛藏着些什么。
像是没有说出的话。
“大概是疲倦得产生幻觉了。”我转身继续向巷子深处走去。
这一夜我竟难得地睡了个好觉,没有寒冷与惊慌,安稳得像我来这里之前的夜晚一样。
一觉醒来睁开眼,入目的第一个东西是一件陌生的外衣,上面满是垢渍,已瞧不出原来的花色,再加上密密麻麻的洞眼,当真与破布无大差别。
我望向巷口,那个身影依然在晃荡着,只是它的身上似乎少了点什么。
一切了然。
但恰是这了然的事实令我惶恐不安:丧尸与人类,何来感情一说?
我走过去把衣服递给它。
它并没有接,而是转过身,背对着我,张开双臂。
这是要我帮它穿。
“这个行为,倒与我认识的一个人像极了。”
我一边把衣服往它身上挂一边想着。
回过神来,我使劲晃了晃脑袋。那人就像我眼泪的开关一样,不能想。
我的思绪终于飘回了现实。
终究是不愿意就这么轻易放弃的,于是我又沿着昨天的路走了一遍。
今天街上的丧尸似乎又少了一些。
也许某一天醒来,就一个都没有了。
正暗自庆幸着,突然瞟到了身旁的影子。
那它也会没有了。
突然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心口,喜悦和庆幸都被堵在了底下。
这一天就像是把昨天复制了一遍,最后的归宿还是这条巷子。它依然在巷口驻足,但这次,它伸手夹住了我的衣摆。
我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它。
明显地,嘴唇位置的两块骨头开合了几下,从中发出类似枯木敲击的声音。
“抱……我……”
我听得不大真切。
“抱……”
我听清楚了。
前所未有的慌张侵占了我的整个思维——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丧尸想要我的拥抱,更可怕的是,我全然没有拒绝的念头。
最终我还是应了。
我轻轻地环住它,生怕稍微大一点的力道就会让它散架。
它把下巴搁在我的肩头,我看不见它的脸,但我能感觉到被冰凉液体打湿的衣服紧贴着肌肤。
它还顺便把外衣披在了我身上。
像是一个世纪过去了,它先松了手,把我推进了巷子里。
它站在巷口,以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我是被人叫醒的。
“同学,同学,醒醒!”半睁开眼,穿着制服的人类正弓着腰看着我。
猛地想到什么,我转头望向巷口。
没有它的身影。
我慌忙起身,跑了出去。
外面再不见一个丧尸,整整齐齐站着的全是穿着制服的和我一样的人类。
从醒来到被抬进医院,我始终没有缓过神来。
丧尸就这样消失了。
它也就这样消失了。
一个星期后,我把空置许久的家收拾了一下,把衣物都拿来洗了——包括它留给我的那件外衣。用力地揉搓、清洗,终于隐约能瞧出原本的模样。
看清图案后,我楞住了。
这绣着枫叶的外衣,我闺蜜也有一件——她十八岁生日时,我送给她的。
后来的每一年秋天,我都会把这件衣服拿出来洗一洗,穿一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