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殇
“我有一桩生意,想与方老板商谈,不知可否?”
一九六五年,成都城,清瑛阁内。
方峦清正指导徒弟彭子煊为刚雕刻的荷花做最后的点睛之笔,却被这风尘仆仆赶来的不速之客打断。
待看清来人,方峦清连忙起身让座,“是哪阵风把丁老板您吹来了?子煊,快为丁老板砌一杯上好的龙井来!”
“不忙,不忙。我时间紧。只与方老板商谈完便得走。”丁老板拦住彭子煊,开口道,:“前几日内人不知从何处得来这簪子的图,吵着闹着要买一支一模一样的。我找遍了整座城都寻不到。我知方老板您手艺精湛,定能为我解这燃眉之急!”说罢递上了图纸。
方峦清接过图纸,看着图纸上的簪子愣神。彭子煊见状,凑过身望去,口中忍不住叹道“这副簪子,好生精致!”
“丁老板,这般精致的簪子,我怕是……”“哈哈哈方老板莫要谦虚,全城都知道您的手艺!您慢慢打磨着,完工了差人找我来取,到时必有重谢!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一步了,辛苦您嘞方老板!”
送走了丁老板,彭子煊似是打了鸡血般兴奋,几个月以来没有一单生意,自己都替师父着急,师父却教育他要真正从心底热爱这门手艺,而不是为了钱财。如今终有一单生意,况且丁老板也不是小气之人……
而此时的方峦清,却只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望着图纸出神。
……
一九二六年春,十六岁的方峦清,举目无亲,来到叶家拜师学艺。拜师的那一日,叶家唯一的女儿叶映躲在门后悄悄望着这个翩翩少年,而方峦清,也偷看着门后那倩影。
那年秋天,峦清不知为何得罪了叶映,叶映背过身坐在秋千上,不愿看他。方峦清急得抓耳挠腮,绕道她面前站着,讪笑道:“映儿,我……我不知道你是真的生气了。都怪我,都是我的错,莫要生气了。”叶映看着他那模样,心中的气早就消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腊月来了,叶映坐在一旁,看着峦清在院子里打磨玉石。峦清看着叶映说话时呼出的热气,一边笑着,一边心疼她穿的太少。说着便要摘下围巾围在她的脖子上。叶映急了,连忙伸出手,喊道:“清哥我真的不冷!不信你摸我手!”方峦清伸出手碰了碰她的指尖,想收回的时候,却情不自禁地反手握住了叶映的手。两人都因方峦清这一举动怔住了。最终还是方峦清开口打破了僵局。他从内袋中拿出用手帕包好的小礼物递给叶映,红着脸说道:“映儿,我见你独爱兰花,便寻思着为你打一副镂空兰花珠钗,无奈手艺粗糙,怕是你会不喜欢罢。”叶映接过手帕,里面包着的便是那珠钗。虽那手艺与父亲送给自己的比起来,是差了不少,但那可是自己意中人专门为自己做的啊!叶映欢喜得很,旋即换上了这副珠钗。从那天起,叶映珍爱的首饰唯有这珠钗,这副珠钗,陪伴了她一生。
……
方峦清回到房间,从枕头边的小木盒中,取出了那副用手帕包好的珠钗。他想到那日红卫兵们冲进了自己的家,想到叶映在批斗中不堪折磨,想到她在最后时刻仍将这珠钗紧紧攥在手里,而自己能做的,只有央求别人将她的珠钗还给自己,只有将珠钗包好放在枕边,只有流泪思念。
方峦清决定了,在为丁老板打磨兰花玉簪之前,他要先为亡妻重新加工雕刻这副兰花珠钗。
是夜,清瑛阁的窗纸却透着微光,传来“沙沙”的磨玉声。
方峦清喘息一下,粗糙的手掌抚过被自己精雕细琢过的珠钗。“还有一点,便可以完成了!”峦清心中这样想着,水凳儿又蹬了起来,坨子又转了起来。彭子煊守在旁边,目不转睛地领受师父那精湛到极致的技艺。
方峦清转了转自己酸痛的脖子,眼睛也干涩起来。“师父,您歇着吧,这活儿,明天再干也不迟……”
“快了,快了!”方峦清歇息了片刻,又将眼睛盯在了珠钗上。他现在心里想的,只有将这珠钗重新打造完。
“开门!把门打开!”就在这时,门外却传来了嘈杂声。方峦清头也不抬,只是加快了手中雕刻的速度,嘴里咒骂着“哼!又来了!子煊,别开门!”就在彭子煊纠结着到底要不要去开门时,大门却被砸开了。门外的红卫兵冲了进来,随手砸着柜子上那一排排雕刻精致的玉石。为首的红卫兵径直走到方峦清面前,骂道:“老头!叫你开门你不开,还坐在这刻你这些破石头?”峦清直了直身板,厉声道:“你们还不值得我方某人打开我清瑛阁的大门!”“哼!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见棺材不落泪!给我砸!”一声令下,清瑛阁的地上,遍布了碎玉。尽管方峦清往袖子里藏了藏珠钗,但还是被眼尖的红卫兵发现了。纠缠之中,方峦清被推倒在地,打了几耳光,彭子煊为了保护师父,也被拳打脚踢。方峦清藏在袖间的珠钗,被红卫兵抢了过来,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不——”
随着那一声清脆的玉石的破裂声,方峦清晶亮的瞳孔,熄灭了。
他扑倒在玉石渣上,不顾被割破的手掌,不顾徒弟的搀扶,不顾红卫兵的喊叫。
“啊!”方峦清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一口鲜血飞溅出来,染红了那雪白的碎玉石。
“映儿,映儿,我们终于……”他最后呢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