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边境有一座小城,叫做茶峒。这小城依山傍水,近山一面城墙犹如一条长蛇,缘山爬去,临水一面在城外河边留出余地设码头,湾泊小小篷船。这里的人走商,渡船,来来往往,人声鼎沸。大河时常涨春水,河水漫进人户,逼得人上高高的城墙,人人皆骂,但也常有些许诚实勇敢的人,爱利,也仗义,救人救物,十分敏捷勇敢,人人称叹。而这条河就是历史上知名的酉水,又叫白河。河水未涨时,清澈见底,可见水中游鱼。若溯流而上,曲曲折折,能见不远处有一小溪,小溪旁一座白色小塔。塔下有一户人家,一个在小溪边守了五十年的老人,带着他的孙女,还有一条狗。
沈从文笔下的茶峒,就是这样一个纯粹又充满人情的地方。远离人口密集的城市,远离其具有的喧嚣和浮躁,安静地在这里孕育着一花一木,一切生灵。因此这里的人们也如白河一样,有着清澈透明的心。
《边城》成书于1931年,尽管稍显和平,但这时候的中国依然处于社会动荡年间,传统价值观逐被腐蚀,到处充溢着物欲金钱主义的浅薄、庸俗与腐化堕落。相较于现代社会,沈从文更愿意将偏远的贴近自然的乡村人民生活刻画出来,以思考人性本质,给都市文明中迷茫的人指明一条道路。
因此沈从文赋予了故事里人物心灵之明净。翠翠温柔可爱,善解人意。在亲情上,她出生便无父无母,唯与爷爷相依为命,爷爷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也使她对爷爷充满了依恋。长大了,作为老船夫的孙女的翠翠时常出现在船头。爷爷疲倦了躺在临溪大石上睡着了,人在隔岸招手喊过渡,翠翠便不让爷爷起身,跳下船去敏捷的替祖父把路人渡过溪,这些都体现了爱的回馈。在爱情上,她的明净尤为突出,小说中也有细腻描写她对船总家两个儿子的感情变化。她从最初因爱情萌生展现出少女的娇羞到对爱情的笃定,和最后的忠贞而表现的坚强,让人叹惋。在人情上,可以看出翠翠在湘西就如林中仙子一样,她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纯洁而美好,待人总是和颜悦色,给人们带来开心。
爷爷保有中华传统美德,对翠翠爱意无限。他亲手把翠翠抚养长大,对她的生活无比关怀。在小说中,他的许多活动都是围绕为孙女找一个好归宿展开的,在翠翠烦恼时尽力体谅她的心情,为她排忧解难,在她欣喜时即使表面不动声色,但内心却比翠翠更加透亮。就是这样一个自信骄傲的湘西老人,最后也因着对孙女的爱,放下了他的倔强,只为为翠翠寻一个好人家。
小说中对船总的两个儿子刻画并不多,但这样的形象也能跃然纸上,鲜活的出现在我们眼前:哥哥天保起初对翠翠感情的浓烈,在明白弟弟对其也有同样的心意并且不差分毫的情况下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悄然退出。弟弟执着地追寻爱情,选择与哥哥公平竞争,之后不要碾坊只要渡船的举措让人看出一个男性对感情的正视与责任感。
《边城》篇幅不长,不经意间,沈从文就用他朴实却细腻的文字,刻画出了湘西人与人之间的真诚相待,相互友爱。爷爷对孙女的关怀,年轻人之间纯真的爱,和兄弟间诚挚的手足情。美好的湘西孕育了这美好的一切。而这样一群美好的人,各有着不如人意的结局:大老天保的罹难,二老傩送的出走,爷爷在暴风雨中的离世。翠翠在一夜间长大,却不知道是否能等到对的人。故事的结尾算不上惨淡,却让人心痛。我也想过无数遍,为何边城里的人这么纯真善良,最终都以悲剧收尾。
我在某个网络平台上看到有人谈及边城的结局说:“这个问题本身就不是问题——人的品性是否善良,与他的遭际是否幸运,原本就没有任何联系。悲剧常常是以不可抗力的形式降临在人生命中的,不一定非要有个理由,就是阴差阳错。就是阴差阳错。”我觉得很有道理。如果非要追究出个理由,或许只能说,在《边城》所描写的纯“自然”的社会中,人的悲欢离合也只能沿着纯“自然”的轨迹发展,刻意的努力会破坏作者所试图营造的“自然”境界。当然,他们不是完全不努力:翠翠的爷爷始终为翠翠的婚事着想,天保与傩送也曾对心上人展开追求,但他们的努力都是极其有限的,所以结局才如此,徒留遗憾。这也是顺应了“自然”。
所以再看《边城》,不会觉得结局的突兀,其中的变故也都情有可原。重看翠翠,会发现她似乎一直生活在一种梦幻中,也下意识的藏匿在其中,她安于现状般地品尝梦幻中爱的甜蜜,现实离她很远很远。因此众多读者认为翠翠身上始终都充满了悲剧色彩。而爷爷内心的凄苦忧虑与对的责任自信交错,大老二老两兄弟因翠翠而落寞,仿佛都为结局埋下了伏笔。
但毋庸置疑,沈从文更侧重刻画湘西人民的敦厚纯朴的品性,反映乡村原始人性的美好境界。这些人自矜自重顾念他人而后缩,都是由善良纯真驱使的,无一不指向不了了之和失去。悲与喜不过是人生的一个岔路口,每一个岔路口又有无限种可能。
在《边城》的题记里,沈从文写道:“就我所接触的世界一面,来叙述他们的爱憎与哀乐,即或这枝笔如何笨拙,或尚不至于离题太远。因为他们是正直的,诚实的,生活有些方面极其伟大,有些方其又极其平凡,性情有些方面极其美丽,有些方面又极其琐碎,--我动手写他们时,为了使其更有人性,更近人情,自然便老老实实的写下去。”
或许以悲剧结尾,人性才会更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