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还是挺害羞的,迟迟地走不拢,天还是那么冷着,没人把身上的袄子往下脱,也就没人像去年一样开始花枝招展起来。像是为了获得足够的期待,它就是那么扭扭捏捏地,它就是那么一步三回首地,它就是那么小小气气地,新媳妇儿似的,老不让人一眼就看个明白。但是那些花是等不了的,它们还是固执地准备着,好像还挺着急的,那是当然的了,再不开,就要过了时节了,那真真的就不得了了,那就全乱了套了。所以它们不敢等柔柔的春风吹,不敢等暖暖的春晖照,就自己打起花骨朵来了。亮绿的、纯白的、粉红的、绛紫的、大红的,就这么准备起来了,冒着蒙蒙的不甚明了的春雨,固执地把头仰着了。还有些明显地不耐烦了,楼前的那一排玉兰就无可奈何地开了。它们已经预备了好久,攒足了无数的小棒槌,朝四面八方敲打着,一副着急的模样。然而天还是那么阴着,若有若无的雨还是那么罩着,它们就不愿再等了,就在这雨天里开了,一树一树的开过来了,开到我的门前。春天不好意思来,它们却还是很热情的。但它们心里毕竟还是悲苦了,心里的悲苦太多,多得蔓延出来了,漫过了鸟雀,鸟雀就不敢鸣叫了,漫过了树梢,树梢就不敢透出欢喜的绿了,漫过了天空,天空就不敢笑出温和的黄了。于是全世界都安静着,都一动不动着,就只剩玉兰默默地悲苦着,老半天掉下一滴泪来,一朵花刚掉下泪,另一朵也掉下了。成片成片的油菜花也等不及了,它们也傻傻地开了,湿湿的花枝像是一个金色的墨源,不断地被春雨扩散,就这么一点点地染透了田野,整个的视野就都剩下这湿湿的金黄的色彩了。这雾一样的春雨还是会下吧,等花儿的颜色在田野盛不下,它们就会把天空染成金黄的颜色了吧,那是温暖的颜色,那时候春天就真的来了吧。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这个秘密了吧,所有人都没有诅咒冰凉的雨,没有诅咒冰凉的温度,好像都在默默地说,下吧,下吧,快把天空染得和田野一样吧。但你们这些善良的骗子,你们哪里就晓得油菜花的苦呢?蜜蜂不敢飞出来了啊,一只蜜蜂都没有了,这细纱一样的春雨会挂住它们的翅膀吧,它们如何飞得到喜欢的花朵上呢?那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的金黄,就是冰冷的、没有温度的了,那一望无际的冰冷的、没有温度的花火,就烧不出黑黑的、充满油脂的籽实了。油菜花还是太冲动了,它们就该学学含苞不放的桃花梨花啊,学学连花苞都没冒出来的樱桃花啊,干嘛非要学那不用结果的玉兰呢?甚至也可以学学枇杷花啊,别人年前就开了,这时候早接好了青圆青圆的实,坦然自若地忍受着冰冷的春雨呢!但老天毕竟还是看不过去了呢,你看那烟一样的细雨就没了呢,凉的风一吹,天地就清凉了呢,虽然还是不暖,但那些花都好像活过来了呢,笑得一颤一颤的,还好有风来扶着,不然就闪了腰,不然就掉下来了呢。那些鸟啊也开始欢快起来了呢,你看玉兰的悲苦没有了,鸟儿就敢谈情说爱了呢。那些蜂啊蝶啊,也都冒着寒冷出来了呢,虽然还被冷得打颤,声音也还不响亮,但还是歪歪斜斜地朝着花儿去了呢。那些一样着急盼着春天的人儿啊,也都开始出来了呢。虽然他们还裹在厚厚的冬衣里面,但他们还是在冻得或红或白的脸上笑起来了呢,他们就扶老携幼地,在刮着风的田野上散开去了呢。他们就那么臃肿地去嗅花,那么臃肿地去看鸟,那么臃肿地去越过小溪,那么臃肿地去挪上土坡,那么臃肿地去跑,那么臃肿地去跳。你看要是再暖和一点,这个春天,不知道还要热闹成个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