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生
——贾平凹短篇小说《猎手》赏析
[摘要]贾平凹的短篇小说《猎手》[1]奇幻荒诞,构思精巧,结局发人深思。作者运用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有效地抒写了人类与其对抗物中某种无尽的辨证关系,生动地反映了人类与自然间无可避免的冲突以及相互依存却又对立的关系。小说最后以其荒诞魔幻且具有开放性的结局,将文章内涵深度拔高了一个层次,同时也揭示了这篇“荒诞寓言式”小说的深刻寓意——人类一旦想要打破这种共存互生的关系,开始对自然的过度索取以及逾界占有,终了所得到的一定是两败俱伤的惨剧。
[关键词]《猎手》;贾平凹;魔幻现实主义
《猎手》是贾平凹的短篇小说集《太白山记》中的一篇,作品风格延续了他一贯看似清淡的笔墨,平淡却不平常,句句凝练精髓。开篇就仅以一句“从太白山的白麓往上,越往上树木越密越高,上到山的中腰再往上,树木则越稀越矮,待到大稀大矮的境界,繁衍着狼的族类,也住了一户猎狼的人家”交代了故事发生的背景同时也点出了文章的核心内容——“猎手”与“狼”相互依存却又对立的关系,为故事的后续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戏剧化镜头推移式的环境描写,更容易使我们产生生动画面的代入感,犹如观影体验一般。“大稀大矮的境界”几个字暗示出狼生存的环境随着人类生存环境的不断扩张已经变得非常狭小、极端险恶,猎手和狼两者的对立已经到了十分尖锐的地步。简单明了的开门见山式开头也瞬间烘托出了紧张严峻的氛围,使整篇文章在开始就充满了张力。
“粗脚大手”是文中出现的第一个对猎手进行描写的词汇,一方面是对猎手的外貌形象刻画,一方面也体现出了猎手天生具备的作为“猎手”的优势条件,隐喻着在这层双方的对立关系中,人类在客观条件上占据的优势地位。紧接着连用两个比喻,“狼的腿是麻杆一般”,“狼腿软若豆腐”,叙述了狼在面对猎手狩猎时的不堪一击,麻杆也好,豆腐也罢,都是我们日常生活中脆弱之极的东西。生动形象地隐喻出了狼在这段对立关系中的巨大劣势,面对人类的残暴屠杀,这所谓的对立更像是刀俎与鱼肉。可就在这样极度不平衡的对立中,本可用冰冷的机械枪支对狼一击毙命的猎手却选择了用棍,在屠杀之前对狼进行残忍的虐待、折磨,最后在狼凄冽地哀嚎声中趁热剥皮。“铜疙瘩一样的狼头”,“嘭嘭捶打”,这些本该用在无生命物质上的词汇,如今却放在如此鲜活的一个生命上,甚至不再需要心理描写,我们都能深刻地感受到猎手对待狼的极端残忍以及人性的缺失、泯灭。
“几年里,矮林中的狼竟被猎杀尽了。”这一句既承接着上文中猎手对狼进行的暴虐性的残忍屠杀,也启出下文猎手愤懑于这场斗争因狼的殆尽所趋于的暂时平静。不少评论解析中写到这里都用“身怀绝技却在失去对手之后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孤独和郁闷”,来概括反映猎手此时郁闷愤懑的心情。对于这一点我是反对的,在我的视角且结合这个故事的寓意而言,我觉得“英雄无用武之地”这样偏褒义的词汇,并不是导致猎手郁郁寡欢的直接原因,在这样一个嗜血的杀手面前,更多的应该是无处安放的优越感消失的落空感。他在这场斗争中一直处于的上游地位是他优越感的本质来源,所以他才不满足于当下单纯的杀戮,选择在已知的结果中增添于他而言更加有趣的过程,为什么虐待?为什么享受在哀嚎中剥皮的快感?因为狼在这每分每秒过程中的无用挣扎,在猎手洞悉的到结局的上帝视角中都是极其可笑幼稚的。它每挣扎一番,他那内心喷涌的原始欲望就上涨一寸;它每哀嚎一声,他那统领于当下生物圈的优越感就增添一份。这才是他郁郁于斗争平息的真实原因。这一观点也在后文中得到了很好的印证,作者最后一句看似无心的评论“猎手无聊得紧”,就充分说明了他这种心情的衍生更趋向于是无法满足自己病态化的优越感。所以他日日醉酒,甚至产生幻觉,那可怜又无力的哀嚎又在耳边响起。
在这样一番背景的阐述和人物心情的描写后,故事迎来了高潮。猎手终于在平常的一日中遇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狼,一个“立即”便将猎手此刻兴奋的心情展现的淋漓尽致。他一如往常地与狼展开殊死搏斗。但不同寻常的是,这是他一生中都未见过得伤而疯的恶狼。在猎人要拾棍敲狼腰的时候,狼狂风般跃起,抱住了猎手。这里的抱字,也是一处精心的伏笔和铺垫。抱本是一个更偏向于人性化的动作,但是作者此时却把它用到了狼身上,为结尾中坠落山崖的是一中年男子这一情节做了铺垫,使荒诞魔幻的结局不会太过突兀。狼在反击中张口要撕咬猎手,于是猎手伸出拳塞进狼口,人狼就在地上翻滚搏斗,继而双双从崖头滚落数百米。
在一人一狼双双坠崖的过程中,作者又采用魔幻的手法,描写了猎人所见的一家狼族。一脑壳桃花瓣的狼妻,正在翻筋斗的狼子,古藤垂帘中卧着的狼父。这种种描写风格的拟人化都与文章开篇“铜疙瘩一样的狼头”等描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其实是文中最精彩的一处伏笔,狼族的构成和组建就如同我们人类氏族一样,有着自己零落分散的小家庭。我们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繁衍孕育,生活成长。只不过生活形态不同,意识形态不同。可我们都是这自然环境中的一员,即使偶尔对立,但谁又比谁高贵优越呢?皆是这众生罢了。这一段精彩的伏笔不只点出了文章最后所揭示的深刻寓意,其中穿插的猎手的心理活动也是文章的点睛之笔。“有狼妻就有狼家,原来太白山的狼果然并未绝种啊”,“这恶东西是长子,还是老二老三?”“狡猾的老家伙,就是你在传种吗?狼母呢?”这一系列猎手见到狼族的心理活动描写,无一不从侧面体现了人性本源的恶与泯灭。即使坠崖,即使生死攸关,他所惦记的都是如何去算计剥脱这一族一脉的生命。这本是一篇很简短的短篇小说,可作者却运用几句看似简单的心理描写将故事主线唯二之一的主人形象刻画的饱满生动,这是当代一部分短篇小说家都无法做到和企及的。
终了,猎手和狼跌落到了崖根,失掉在斜出的一棵树上,树咔嚓断了,同他们一块坠在一块石上,复弹起来,再落在草地上,猎手感到剧痛,然后一片空白。猎手醒来的时候,赶忙看那狼。但没有见到狼,和他一块儿下来已经摔死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故事在此处收束结尾,留给读者悬念和无限的遐想空间。
针对结尾的巧妙构思,就有一道以该小说为材料的阅读分析题横空出世[2]。我本是反对这类阅读分析题的出现,就像莎士比亚所说:“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3]这才是小说迷人的魅力之处,它既能唤起你内心深处的共鸣,又具有着自己独立的表达。这样深刻的文学内涵,想必是无法用一个所谓的标准答案来固化的。可存在即真理,既然有阅读理解的产生,也从侧面印证了这部作品的文学鉴赏性,它是值得我们去挖掘剖析的,它所要表达的深刻含义放在今日也是需要并值得我们去践行发扬的。
像“人变甲虫”[4]、“坐毯升天”[5]一样,贾平凹在他的短篇小说《猎手》也有一个令人不解的结尾构思:被猎杀的“狼”最终变成了四十来岁的男人。对于这一结尾的解读,大多数读者的反应是相同的,那就是“看不懂”、“读者被卷进人与兽与自然的迷魂阵”[6]。但我们不妨就以文化的视角作为切入点,王童说“我们虽然有文化,上了大学,但就是不懂怎么和自然和兽类和谐相处。单就征服者的“猎手”与征服对象的“狼”的表层关系而言,狼具有拟人化的动作,它便具有了替兽类传达“物极必反”的所有可能的声音的权利:破坏有多久,反惩罚就会持续多长,表达的显然不仅是结果而是一种无边无际进行着的状态,无疑超越了“人最终被狼杀死”的因果报应式结局。
“上帝杀生,我们也杀生。他一视同仁,没有人比我们更像上帝。”[7]
我们人类的残忍屠杀以及对自然的无底线掠夺无疑是一种杀生行为,可我们在进行这场暴虐的同时从未想过或许这些在我们手下殆尽消逝的生命最终也会成为我们悲惨既定的宿命。
上帝是一视同仁的,可我们不是。当这平静的对立被人类转化为屠杀的战役时,其他物种所面临的严峻形势,终究会反噬于我们。
[参考文献]
[1]选自《读者》3013-14第15页摘自《中文自修》
[2]2012年江苏省连云港市中考语文试题“理解感悟”部分
[3]莎士比亚著作《哈姆雷特》中名言原文ThereareathousandHamletsinathousandpeople'seyes.
[4]出自卡夫卡《变形记》
[5]出自马尔克斯《百年孤独》
[6]王童《2002:解读贾平凹》,2002年第7期《北京文学》
[7]出自电影《夜访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