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念
这天的雨淅淅沥沥的,已是芒种了,但这雨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书生撑着伞穿梭在这条市街中。这条市街一直很热闹,仿佛这不期而至的雨也与它的热闹无关。书生随意摆弄着摊铺上的埙,想着晚上究竟是要启程还是留宿一晚。
未闻其人,但嗅其芳。不同于浓重的脂粉香气,这香气温吞淡雅,让人忍不住抬头一睹女子的容颜。书生顺势抬头,他甚至都忘了自己手里还握着的埙,也听不见摊铺老板的叫嚷,好像这里的热闹也开始与他无关。女子莞尔,接过书生手里的埙:“公子也喜音韵?”书生不言语,仍是怔怔的望着女子。女子浅笑,吩咐丫鬟拿过银两,买下了埙,递给书生。“公子与小女子同好,这埙便是赠与知音的见面礼罢了。”书生半启着唇,话语就在唇际,但就是说不出来。女子见他这窘迫的样子,两颊也微微泛红,:“公子应是要留宿于此吧,那这伞能否先借于小女子。明日公子在巷头的折回处等我,我自会还于公子。”书生笑着点头,上前递过伞。女子倾侧头,示意要离开。半晌,书生回过神:“敢问姑娘芳名?”此时女子已与他相距十余步之远,女子回眸,“静好。”女子的身影渐淡出视线,书生盯着手中的埙,重复着女子方才的话语,“静好……”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这是她的名字。
自是那天相遇后,这渭城的雨便滂沱而频繁。
女子的确如约在次日薄雾微笼之时等待着书生。书生走近,女子递过伞,书生不接,“这渭城阴雨绵绵,姑娘瘦弱,带着便好,不要淋雨。”女子笑着伸回手,“公子打算在这留宿几日?”书生抿着嘴,像是在很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良久,“看这渭城的雨要下到几时了。”说罢,两人相视而笑。
于是从这渭城不期而至的阴雨开始有了一切。
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这渭城的雨一下,竟是从芒种下到了白露。书生讲说自己是来游历求学的,他不愿叨扰这凡世的功名利禄,只愿亲历所闻的一切美好。书生每每说起自己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女子都眼神清澈,仿佛这其中的美好她都可亲历一般。他们都喜欢在夜半的时候,乘着风,坐在半山坡上,吹着埙;也都喜欢撑着伞转遍每一处街市,每一处商坊。雨就这么下这,时间也在这么过着。
那天的雨像是忘记了时间的长短,一直淅淅沥沥下到了夜半时分。书生按约定来到了半山坡的大石头旁,一边吹着埙一边等待着她。书生只带了一把伞,他很喜欢和她共撑一把,因为这样总能让他想起他们初遇的情形。这天过了很久女子也没如期到来,书生的衣襟已快被雨滴濡湿,他刚打算放下埙撑起伞,便听到了不寻常的声音。书生低头,只见一毛色雪白的狐狸卧在脚下,后腿处有斑斑红迹大抵是受了伤。书生挽起袖卷,将伞斜倚在狐狸旁,替它遮住雨。半柱香的功夫,书生回来,手里握着草药,细心的借着月光分辨后,嚼碎敷在狐狸的伤口上。狐狸乖巧的卧在他脚边,眼睛一眨一眨的。书生见此状,下意识伸手摸摸它的头,狐狸闭上眼睛,像是享受这样的抚摸。良久,书生说:“她的眼神也很清澈”。
渭城的雨停了。
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书生走遍了这镇子的每一处角落,没有听到一点关于她的消息。落叶渐归为尘土,从夏至冬,原来也只不过是几次眨眼的功夫。
到了次年的芒种,书生一边喝着茶,一边听着邻桌谈论这市镇的琐事。偶然间听到说这附近的镇子有一大户落,女儿生了怪病,多少名医都医治无方,前一阵一江湖郎中到访,说是只有将白狐的心肝入药顿三宿服下,便可以命换命。于是户落主人扬言若有人可将白狐的心肝带回,便可将小女许配给他,并许他一世富贵繁荣。书生手中的茶碗摔在了地上,他冲过去拉住那一桌闲谈的人,质问这位小姐的名字。谈客纷纷摇头,这样饭后茶余的谈资真假暂且不论,有谁会记着这位小姐的名字?没人关心她的死活,大家想知道的只是会不会有傻子傻到真的去深山处为这位小姐找到白狐。谈客们见书生焦急,便大抵描述了小姐的相貌,其一人说她的眼眸像是盛满了清晨的晨露,清澈动人。书生不在言语,脸色阴沉,瘫坐在地上。
夜半,他又带着他的埙来到了那块大石头旁。即使今夜不可能会有雨,他仍将伞斜倚在脚边。半晌,他听到脚边草沙沙的声音。书生低头,果然是那只白狐。白狐望着他,错觉中书生觉得它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像是等了他很久很久。书生觉得心在猛烈的跳动,他突然有些不忍去尝试这一命换一命的方法。书生蹲下,轻柔的顺抚着狐狸的毛,:“小家伙,别在挂记着我,我不是好人。”狐狸自是不会回应他,只是凑近他的脚边,蹭着他的裤脚。书生的眼眶湿润,“这伞是我与她共撑过的,如今予你,算是我的歉意”。
隔日清晨,书生将伞斜插在石头的边的土壤里,将狐狸葬在了伞下。
伞上是殷红的字迹:勿念。
后来这座城镇里有了一个故事,一位眼神明朗清澈的女子整日撑着伞在街市巷头的折回处等盼着。伞面上是隽秀字迹:琴瑟在御,莫不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