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
——贾平凹《猎手》续写
明明正值繁茂的春季,但那日如同骤雨般飘零的树叶大抵是在这生活了四十有余的猎手也不曾目睹过的。
猎手觉得自己好似从未睡过如此之久,也好似从未睡过这般安稳。他做了一个冗长而又压抑的梦,梦里林中的木屋里有穿着焦黄色麻衣身怀六甲的妻子,即使怀有身孕,母性的光辉也无法遮挡她凌厉的目光。她总是如此,一双纤细而又具有棱角的眉,一对上挑而又凌厉的眸,剑眉星目,这大概是他脑海中唯一能想到的词汇。院中孩子们在奔跑玩耍,而自己在床榻上侧卧,欣赏着墙上挂着的一张张狼皮皮,或者说是一张张自己的作品。湿润又清新的风徐徐的吹着,恍惚安适中他甚至觉得自己本就属于这里,狼群,树林,家族……
然而睁开眼的猩红顺势将他从梦中生拉硬拽了出来。他侧侧身,蹙蹙眉,聚集了理智。他瞪大着双眼,盯着这个额间仍冒着汩汩鲜血的中年人……这不该是梦,就算是梦也不该是如此诡异晦涩。他伸出自己那双粗如枯木的手搡了搡眼前的中年人,撇撇嘴。他面对过那么多牲畜临死的挣扎,那样的绝望与无助,那种本能的求生之欲,总能对比起他们生前的孤傲与不可一世,这样凌辱般的反差感会让他产生一种原始的自傲,仿佛自己置身于这食物链的顶端,自己才是它们这群牲畜头目。他爱极了这份人类世界中无法体悟到的群首感,偶尔在剥皮到兴奋时他会不由自主的想要嚎叫,声线不经过大脑的鱼贯而出,这才是原始,杀戮才是本能。
起身扭扭脖子,肋骨怕是断了几根,左臂已完全不能动弹,右脚很痛,但无法估计伤势。他一瘸一拐的走着,今日怎会落下这样多的叶子,他这样想着。那个诡异尸首他都不屑再多分一分心思去想,全当是个惊险的梦罢了。
不知道坠崖后昏迷了多久,痛感和饥饿感的一并袭来使他有点难以招架,神情渐渐开始恍惚,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或许是若有若无能够嗅到的米香。身体也开始不受大脑的控制,机械性的挪步也成为自己本能的求生欲,奇怪的是这样的感受竟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到像是吃饭睡觉一样稀松平常。所以他并不恐惧,他不为此而恐惧,有谁会为吃饭睡觉而恐惧呢?
他只是想活着,活着。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身处于崖壁间的一个洞穴内。掌间的触感很凉很软,他转过头。
红,只有红。
他无法组织语言,甚至无法组织思维,全身通红被剥去皮的妻子此时正躺在自己身边。她的目光不再凌厉,不,是再也无法凌厉了。她瞪大着双眼,眼神中没有恐惧。是绝望,是接受,好像她预料到了自己就该这般痛苦的死去,好像这就是她的宿命,不可扭转的宿命。
他闭上眼,伸出手去合上她这最后的妥协。
孩子们的尸体在洞穴更深一点的地方,他用唯一可活动的右臂将孩子拖近她的身边。他无法想象是什么人会如此泯灭人性,他更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恶意去促使那人做出如此残忍之事。妻子做错了什么,孩童做错了什么。她们不过自由安定的生活在属于自己的这片林间。他们不曾伤害过什么,就只是这样单纯的活着难道也会成为一种过错吗?
他胡乱抹尽脸颊的泪水,起身,拖着已经不受自己支配的身体。他要去那家常去的刀铺,他需要把更好的刀,去宰了这个残忍的畜牲,去扒了他的皮,那层肮脏又虚伪的皮。
他走啊走,林间的风好像又吹拂在他的身边。走啊走,簌簌落叶好像又落在她的肩头,她的身影,孩童们的身影还穿梭在这百里翠绿间。糟糕,怎么也看见了那个四十岁的中年人,还有那额间汩汩流淌的鲜血……
次日,刀铺的巷子热闹异常,孩子大人们都纷纷前去围观。在距离刀铺不足六寸的地方躺着一只断了左前足的成年公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