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
我家的院子是当年石油站的宿舍大院,因为是包分配的缘故,左右邻里都或多或少的有点“沾亲带故”。在大院里,上到人事科的经理,下到给人事科办公室修电灯的电工都有房。要不怎么说国企的待遇好呢?也就这样的一个大院,塞下了这石油站的所有人。
这院塞了不少领导,条件自然也就比隔壁国土局的要好,后来赶上零八年的地震,墙上掉了两片灰,这上边的拨款就下来了,连粉带漆的给重新收拾了一番,这楼一剖为二,上边白底下边蓝底,中间再糊上一个“中国石油”的标志。乍一看,可比旁边的国土气派多了。可没过几年,新漆的墙在广元的狂风暴雨下,变得残破不堪,一片一片的掉,听说有一次还砸到了当时路过的老王头。墙面的粉屑在风中摇摇欲坠,再也包藏不住里面的旧墙,这样的景象倒和旁边的国土局差不了两样了,不过当年大院可是辉煌的。
大院虽然只有三个单元,但在当时已算是人挺多的院。从大门进,直走右拐,便出现一条小道,它的尽头便是单元楼的尽头。小道铺上了水泥铸的地板,在凹凸不平的地面的缝隙中,潜藏着细腻的砂砾,我还记得傍晚的太阳,斜斜地照过来,从单元楼到对面的矮墙,就在这不过七八米的距离里,所有的砂砾都被浇上了金黄,灼灼的发着微小的光。那是我年少时不曾体会过的美丽。但是唯一有一点和年少时相同,那就是夕阳,虽然已经看不到那团火热,但是傍晚的余韵依然耀眼,从始至终,大院的刺眼夕阳从未消退。
宿舍楼的后边是个篮球场。虽说是个篮球场但是它什么事都干过。篮球框篮球架一直住在这里自然不必多说,左边是小孩子的专属打闹处,右边便插着几根单杆,在为数不多的空隙里面,竟然还挤了个羽毛球场。
这篮球场可以说有着三代人的记忆。第一代是我爷爷那辈的,听他说,当年的他还有六块腹肌,两列三行,连打球的时候振动频率都是整齐划一。那时候他还是个壮小伙子,在球场边上抱着饭碗吃饭,有人下场,饭碗一放,一脚迈进球场,手接着队友扔来的球,一个转身上篮,但是不得分,因为人裁判还没吹哨呢。你问他图个啥?那当然是大院里其他围观群众的喝彩嘛。第二代是我妈这辈的,她一辈子的大事都在这里。就我爸,也是这大院里面的,他在一单元,她在三单元,这可不是就在一起了么。说来也是缘分,他俩正值自由恋爱的高潮,同学时期没有谈成朋友,竟然后来工作的时候在一起了,仔细一打听,得,又是一个院儿的。然后这最后一代啊,便是我了,根正苗红的一个大院人。我敢说,没有哪个楼我没有去过,没有哪级阶梯我不曾爬过,连门口镇邪的石狮子我都坐在它头上玩过。就这样,从小到大听了两耳朵的家长里短。你问哪两耳朵?大院前和大院后呗。
前院还有一个大水池,圆形,一圈莫约有几十米。中间是座石假山,山上大大小小的栽了些花花草草,总之我是不大认识,因为草都一个色儿,花我想摘也够不着。水池的边缘用不知名的石板加了一圈,宽度正好可以放下一个成年人的屁股和一对小孩的脚丫。小时候的我喜欢摸摸被晒烫了的石板。老是在想,这样的石板能不能把夏季的炎热存到冬天。这里的水池总是夏季乘凉的好去处,但以前老人们更喜欢在门前的大树下乘凉。不过,随着车辆越来越多和一些其他的原因,乘凉的战线已经退后到了这个水池,而夏日的战争永不完结。
回想起小时候,这个大院仿佛有着无穷的魔力和永远也探索不完的秘密。花坛背后,两树之间,甚至是平房与低矮的院墙的缝隙里,都是另一个世界。在某一个夏季的晚上,匆匆地吃过饭,再来不及等太阳下山,就沿着单元门口的小路,冲出夕阳的金黄,与伙伴相会,一起造访大人不知道的地方。那些地方装满了好奇和幻想,放着我为数不多的童年。
就在夏日,天空逐渐褪色,最终把夜幕还给大地。这也就意味着,我们的冒险正式开始,我们窜进前院的花坛,顺着小径穿越漆黑而又神秘的道路,我们探索着,并小心的防御着我们最大的敌人——蚊子,有时候如果有队员不幸受伤,便把不知名的叶子放在还温热的石板上,拿砖块捣碎,模仿原始的做法,将汁叶糊在蚊子包上,然后又继续我们的旅程。有时候我们会发现几块破碎的盘子,或是一点玻璃碎片,但这已经足够让我们欢快。如果足够幸运,我们甚至还可以找到几枚硬币。于是,那些不怕太阳和汗水的孩子,就这样建起了一个国度。
欢快的夏天过去了,便是秋天,或许是从小生长在这里的原因,便没有所谓回老家的概念。因此,我的所有思念,大多都埋藏在了这个大院。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气候格外调皮。本该满城萧萧秋叶落的时候,夏天仍在逗留;而或本该是秋雨绵绵的时候,冬天却呼啸而来。每当这样变天的时候,自然是不能在大院里面多呆的,但是却可以趴在窗台上,看着院里的一举一动。
要想做一个好的哨兵,那就需要一个好的地理位置。我家的位置可谓是院中的“风水宝地”。为什么呢?这事又得扯回分房子上来了。一楼太低潮湿多虫不说,就是你家时不时拌个嘴,这过路的人跟看现场直播似的。所以,一楼,不好!这七楼在楼顶,旧时的防水隔热做的很不好,因此也就有了“冬天冷,夏天热”的说法。于是这四楼,三楼就成了最抢手的地儿。我家在三单元四楼,按我爷爷的话讲,那就是“冬暖夏凉,坐南朝北,石油站炸了也炸不到咱”。但要我说这最好的房应当在二单元。也不知道这设计师设计大院时怎么想的,整个大院,唯独这二单元有一套房有三个卧室。当时多少领导看着呢,就看这房是个怎么个分法。但事情还是解决了,毕竟是我爷爷。领导都塞三四楼,一三单元是经理,二单元中间是老总。经理不高兴怎么办?上面给他安电工,下边放个扫地的。电器坏了马上修,楼道干净整如新。你问领导那楼怎么办?电工天天跑断腿,扫地大爷不曾停。领导位置更讲究,上下邻里多亲信,若遇对头隔一层。那时分个房,就像编织着一张大网一样,需小心谨慎,左右逢源。
但当时的我并不了解这样的痛苦,却更喜欢享受着无忧的快乐。我喜欢在放学回来后,搬一张小板凳放在窗外的防护栏上,和我家的狗——珠珠一起回应还没有下山的太阳。我的护栏前,是一棵树。它夏季繁茂的枝叶像天然的屏障,即使是有相邻的楼房也看不清这边的家常。但阳关依然眷顾我家的窗,在清晨或是傍晚,偶有几束光打在地上,剩下的便透过树的枝叶,稀稀落落地碎成一地的斑驳。
我不知道还有多少的记忆深埋在我的脑海里,因为在别处的一片落叶,一声鸟啼,亦或是一阵清风都可以将我拉回到过去十几年的点点滴滴中去。身在外,连大院的秋天都是令人怀念的。
我究竟还藏了多少秘密在这小小的院子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