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的那双手啊,干瘪、笨拙。变形是它仅剩的特点,干黄的皮肤,如同蛇刚褪下的皮,又像揉皱了的、旧得发黄的信纸,紧紧贴在骨头上。那十根手指,就像十支干枯的枝条,硬生生地插在掌纹模糊的手掌上。曲折、褶皱又瘦长。整个手没有皱纹的地方,只有右手食指和小指的关节处,因为变形的关节高高隆起,撑起了那块满是渍一般的斑点的皮肤。拉起她那沧桑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只能感到硌人的痛和仅存的一丝暖意。
五十年前,那双手是少女的手,皮肤白皙光滑,手掌饱满厚实,手指纤细灵动,。她喜欢用她那灵动的手指带着闪闪的针和五颜六色的线,像蝴蝶一样在衣衫上、鞋垫上翻飞舞动。她喜欢用她那细长的手指撩起散落的黑发,喜欢用那柔软的手掌在镜前轻抚自己的光滑的脸颊。那时的那双手,自由,灵动,是属于她自己的。
四十年前,她有了自己的孩子,那双手是母亲的手。那双手,依旧厚实,微微泛红的手掌,带着暖人的温度,轻轻地抚着孩子粉嫩的面。她的指甲总是修得光滑平整,生怕划破那水嫩的肌肤。孩子就在那双手的温暖下,慢慢长大。
后来呀,孩子愈来愈多,一个,两个......为了养活他们,她开始和丈夫一起耕作。那双手也开始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白天,她的手总是沾着黄色的土粒,指甲缝里,也都挤满了泥土。手背上,多了几条显眼的“沟壑”,它们交错着,一条条鲜红的“虫子”在“沟壑”里嚅动。晚上,那双手从不歇息,做饭、扫地、洗碗、洗衣......那双手泡在水里久了,指头上的肉便不再丰盈饱实,出现了无数条褶皱。睡前,那双手还得映着煤油灯,做针线活。在黄黄的光的照射下,指上的针点显露出来,指纹变得模糊,厚茧已经肆意蔓延,不知是煤油灯的“灼烧”,还是怎的,她的手变得干黄。岁月,开始在她的手上留下印记。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已习惯自己的手所受的伤痛,这双手已粗糙得像老松树皮,手背裂开了一道道口子。冬日,她的手,像干裂的大地,沟壑纵横,青一块,紫一块,手背上满是高高隆起的小山丘。可还是有她忍受不住的冻疮的奇痒,她开始拼命地挠,血开始流淌,那青和紫被血给染红了。
如今,那手是那样干枯,就如同冬日的树枝,瘦得让人震惊。
现在,她常常坐在院子里,映着阳光,用那模糊的双眼,看着她那吃力张开的手。青縁色血管依稀可见,每一根伸不直的指头上里外都是茧皮。那一道道伤口、疤痕,也看不出了,因为已分不清那是皱纹,还是伤痕。但是她的心里明白,每一道疤,都是她跨过的一条坎;每一条纹,都是她越过的一道关。所有悲和喜、痛和乐,这双手都是最好的见证,一生的经历都记录在这手上。
泪,落在手上,在阳光的反射下,那手泛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