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一地鸡毛》看世俗中的沉沦

透过《一地鸡毛》看世俗中的沉沦

【摘要】“我们曾经是豪情万丈，归来时是空空行囊。”理想是远大的，而现实的负重却是空空的。在生活的海洋混迹久了，我们的精神行囊渐渐空却，而油盐酱醋茶的悲悲喜喜却杂乱地充斥着，不能超越，只能执着于其中，韧性地生活，然后发现一些柔软舒服的所在。

【关键词】一地鸡毛大手笔零度写作世俗的沉沦

刘震云的代表作之一《一地鸡毛》成功地塑造了一个在党政机关工作的小人物——小林。小林夫妇本是外地人，大学毕业后他们留在了北京打拼，而且两人都进入了机关工作，混得也算不上差。可是，他们依旧失去了年少时的激情澎湃与热力四射。在单位，琐碎小事不断，人事纠纷不停；在家里，各种生活问题，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慢慢地，小林曾经的锋芒，曾经的抱负与理想，曾经的棱角，都被磨平了，渐渐地，他也成了世俗洪流中黑压压的、祈雨的蚂蚁。他被各种外在力量规训，为了更好地生活、更美满的家庭，他不得不放弃自己最珍贵的个性，变成了自己曾经看不起的那一类人，陶醉于看似舒服实则麻木、看似惬意实则平庸的生活。

《一地鸡毛》可以细分为八个场景：

一、小林大清早起来去排队买豆腐，今天终于买到了，匆匆忙忙把豆腐拿回家，却忘记把豆腐放冰箱了，等到晚上小林下班回家，豆腐已经馊了，由此引发了一场家庭风波；

二、随着家越搬越好，家也离公司越来越远了。而且小林的妻子小李单位的班车不在自己家这条线上，所以只得每天搭公交，每天不仅是顶着月亮出门，带着星星回家，还得天天在公交车上挤。由此，小李萌生了调动工作的想法，于是清高的小林和妻子也开始四处找关系送礼。但是他们觉得买贵的礼物不值得，买便宜的送不出手，最后买了一箱可乐。可是被拒绝了，他们不仅感到窝心，还为花了钱感到心疼，最后让女儿时不时拿一瓶在院子里喝给别人看才觉得物有所值；

三、在小林无论如何也没用办法搞到好的幼儿园的名额时，对门帮忙把小林的孩子送进好的幼儿园。可是，后来小林夫妇发现对门只是为了使自己的孩子有个伴，这让他们感觉自己的孩子成了"陪读"，"心里像吃了马粪一样感到龌龊"，但也只能自我安慰一番；

四、买大白菜可以报销，为了不吃亏，小林一下子买了五百斤；

五、帮同学卖鸭子，被单位发现，小林本着"在单位就要真真假假，真亦假来假亦真，说假话者升官发财，说真话倒霉受罚”的想法，说谎逃过了领导的责备；

六、从前帮人办事，小林"只要能帮忙，他就会立即答应"，后来发现"那是幼稚，能帮忙先说不能帮忙，好办先说不好办，这才是成熟。"所以在帮查水表的老头办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说成不好办，得到一台微波炉作为报酬；

七、过元旦要给幼儿园老师送礼，小林夫妇不小心忘了，结果女儿死活不肯再去幼儿园，直到小林跑遍全城买到高价炭火送给幼儿园老师后，女儿才高高兴兴去上幼儿园。

八、对自己恩重如山的老师去世了，小林难受了一天，但坐上班车，却又想到了家里的大白菜。“死了的已经死了，活着的还是先考虑大白菜的好”。

在《一地鸡毛》中，有几段话让人感慨万千。

“小林的老婆叫小李，没结婚之前是一个静静的，眉清目秀的姑娘，别看个头小，显得小巧玲珑，眼小聚光，那时她言语不多，打扮不时髦，却很干净，头发长长的，她很安静，轻松，甚至还常带一点淡淡的诗意。哪想到几年之后，这位安静的富有诗意的姑娘会变成一个爱唠叨，不梳头，还经常会夜里偷水的家庭主妇呢？”刘震云对小李形象转变的刻画可谓是精妙无比啊！曾经带有诗意的窈窕淑女，在社会现实的打磨下，迫于生活压力，逐渐平庸起来，逐渐失去了自己的特质，丢入人群中再也找不出来了。刘震云先生写的不仅仅只是一个小李，更是传神地刻画了已入社会的绝大多数人。曾经，即将步入社会的你我总是踌躇满志，想要大展拳脚，闯出一片天，实现自己的理想与抱负，可是等待着我们的却是种种不如意，处处碰壁。起初，可以满不在乎，我行我素，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看不惯就是看不惯。可是，当时间久了，尤其是组建了家庭，有了孩子后，在生活的重压下，又有几个人依旧能够不向社会现实低头？又有几个人依旧可以诗意地生活？

曾经大学校友小李白本是一个肆意洒脱、浪漫飘逸的人，他才华横溢，可是，在社会这个大染缸里，他也变了，也被同化了，他变得平庸，变得俗不可耐。真得很不能想象小李白这样一个浑身透露着诗的飘逸的翩翩少年，最后竟说出了“狗屁！那是年轻时不懂事！诗是什么，是搔首弄姿混扯淡！如果现在还写诗，不得饿死！”可是，这是必然的。在生活的重压下，为了生存，一群群有志之士归于平凡，为了生存，诗意的追求变成“一地鸡毛”的琐碎，这里蕴含了人类多少的无奈与悲凉。

刘震云先生用“鸡毛”这个意象，传神地表现了生活中的琐碎、杂芜，也用“一地鸡毛”这个词汇揭示了他所理解的众生的生存的本相：生活就是种种无聊小事的任意集合,它以无休无止的纠缠使每个现实中人都挣脱不得,并以巨大的销蚀性磨损掉他们个性中的一切棱角,使他们在昏昏若睡的状态中丧失了精神上的自觉。

生存的现状确实带给了人们种种无奈，在理想与现实的冲突中，大多数人的结局都逃不过被卷入现实的洪流，然后彻底沉沦。正如小李最后说到：“我可算看透了，不要总想着出人头地，就在人堆里混，什么都不想，最舒服。”可是，生存为什么竟会成为一种困境？现实与理想为什么竟会产生矛盾?在追求物质的同时难道就不能追求精神吗？其实，物质与精神本身没有矛盾,产生矛盾的是人自己，人在物欲的不满足中迷失了自己，却又不能接受自己放弃精神追求的事实,于是就抱怨面包与理想有太大的矛盾,两者必须取其一，于是，大家都找到了只为面包而活的借口,于是大家都睡在鸡毛堆里柔软舒服,度年如日。

在《刘震云精选集》里，前言用“刘震云的大手笔”*来概括刘震云先生的写作特点，具体分为：大感觉、大蔑视、大义愤、大想象。

从大感觉看，刘震云先生的小说，有着十分独特的意象系列和情景氛围。他是一个眼光毒辣又独到的作家，他往往用生活中常见的、琐碎的、鄙陋的事物来象征人在社会的某一种处境。比如：《一地鸡毛》中以“小林家的豆腐馊了”这一生活中常见的事为小说的切入点，“豆腐馊了”看似平常，可是却意蕴深厚，“豆腐馊了”并非单纯指一块豆腐变质了的物质现象，更是被作者转化为了一种精神现象——深刻而逼真地反映了老百姓卑微而无奈的生活处境。

从大蔑视看，刘震云的小说带有无限的批判意味。他的批判是双重的：他既批判物质，更批判对物质的屈服；既批判权力，更批判对权力的崇拜和顺从。在《新兵连》一文中，大家都是一个地方的人，都是老乡，可是，为了争优秀，为了分到好的连队，善良淳朴的人们竟然勾心斗角了起来，为了物质，为了权力，斗得你死我活。可结局呢？成绩最优异的王滴竟然被分到军部给军长瘫痪的爹端屎端尿，多么地具有讽刺意味！

从大义愤看，刘震云的作品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对政治的憎恨与恶心。他的写作在整体上是政治讽喻式的写作，他的非凡的智慧主要表现在对中国生活的政治破译上，他的社会题材的小说多指向政治；那些历史题材的作品，更是毫不隐晦其政治主题。他始终揪住政治主题不放，同时又能穿透政治、超越政治。

从大想象看，他小说具有共同的意象系列——将实存世界最鄙俗、最污秽、最卑贱的物象供奉在艺术世界最重要最显眼的位置上。他感受生活的方式也是极其独特的——从细节看出生活的迷乱与人性的耻辱。比如《官人》开篇的第一句就是“二楼的厕所坏了”，接下来写道“屎尿涌了一地。天气太热，一天之后，屎尿就变成了一群蠕动的蛆虫。”而那一位位尊贵的官员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出场的，整个机关的存在和运作都浸染于这种蛆虫遍地的氛围之中。

读刘震云的小说，总会有一种莫大的悲哀缠绕于心，这种悲哀不是虚构的，是切切实实地发生在周身的，甚至可能就是自身的真实写照。刚入社会，几乎所有的人都是雄心壮志的，都是胸怀抱负、想要有一番作为的，可是，时间久了，不得已的事情多了，生活的压力逐渐到来，又有几个人还顾得上曾经的理想与抱负呢？又有几个人能不忘初心，坚持做自己呢？

刘震云的写作手法更是让人入迷，他几乎只是客观地陈述某些现象，只是用文字还原那些场景，不会带有自己主观的情绪，这被时人称做“零度写作”。可就是这些陈述句、陈述语气，原汁原味地再现了读者自身的生活环境，实现了作家与读者的情感共鸣。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历史在进步，现在是21世纪，是个新的时代。希望后来的人不再重蹈覆辙，能够坚持本心，在物质与精神找到一个平衡点，不要被物欲异化，不要成为自己当初最讨厌的那类人。这或许也是刘震云先生的理想社会吧。

【注释】

*引自《<刘震云精选集>刘震云的大手笔》摩罗著2005年北京燕山出版社共276页

【参考文献】

《是零度写作还是潜流暗涌——从<一地鸡毛>看新写实小说》邹超才

《世俗中的挣扎与沉沦——从刘震云<一地鸡毛>看知识分子的困境》郭艳红

《刘震云中篇小说<一地鸡毛>节选批读》沙玉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