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羊群
在《荒原狼》的开头,就以荒原狼赞同的一个理论作为例子:人的生下来是活在陆地上的,我们所习得的游泳技能并非是像我们用四肢立于陆地上那样先天拥有的。因此,我们把思考和当下的物质生活作为相同的比喻的时候,的确,我们可以通过精神上的作为获得很多的思考,并且达到有所作为的境界,但是一旦有人开始过分追求游泳的技艺和在水中呆的时间的时候,那么他有朝一日肯定会被淹死。这个理论让荒原狼觉得写得非常的妙,同时这个理论所描述的状况正好就是荒原狼的现状。一人对于自我处境的选择的时候,正是一种关于舒适圈的选择,作者把这个过程比作“穿越地狱”,本文的主体以荒原狼的手记作为描述其心理历程和思想的传达。正如作者所说的那样,这篇手记带给读者的是“穿越阴暗的内心世界的混乱记录。它时而充满恐惧,时而勇气倍增,决心横跨地狱,对抗混乱,把厄运忍受到底。”这种激昂而又愤慨的情感充斥着整部书。
黑塞为读者留下了一个足够的空间去消化他所传达的东西,这体现在他非常温和地留给读者一个座位,让读者不至于处在一个被指责的地方。在书的开头,写了一段以读者的视角为后文的手记引导的序言,而文中的“我”所在的生活环境是富足而又舒适的,从来安分守己,不狂欢无度。而这样的生活境况却是大多数人所在的境况,满足于当下的物质生活,努力维护着我们当下的一切秩序,即小心谨慎又平平淡淡,时常无法以一种严肃的视角看待一切。自然地,我们也就带入到这个视角中去。因此,我们也就和这本书的作序者——“我”的视角在返回日常后,即使发现了精神的匮乏,也仍然沿着过去的轨道过活。小说中的主人公荒原狼并非是从羊群中走出的异乡人,而或许是被称作命运的东西,逐渐让这个曾经在羊圈中待过的人觉醒,然后出走,回归自己的荒原。即使他对这样的舒适和井井有条仍然怀念,仍然在这种环境当做故乡去思念,但是他最终回到的是那个充满了烟蒂和酒瓶的屋子,那里浸透着孤独者的困境和做人的难处,以及赋予毫无意义人生以新的含义。
荒原狼所显现的形象是和他的名字统一的,他像是一匹从他的荒原走失来到人类社会的独狼。他的经历和思想是不合乎时代的,像是被时代背离,进而走向时间的夹缝,经受着前辈们(如尼采等人)同样经受的孤寂和差异。而他们的命运就是被安全和纯洁的环境抛弃;他们的命运就是把人类生活中的顽疾病疮当作个人的痛苦和地狱来加倍的体验。
同时在文中大量提到荒原狼对于“中产阶级”的态度,我在此姑且把这个名词当作是一类吃穿不用发愁,但是又不尽情奢侈一群人。我们假如将物质和精神放在同一水平线上,两端分别坐落着物质和精神,那么我们可以把某种宗教和精神力量的绝对信仰的圣徒放在精神的那一端,而将每日浑浑噩噩以酒度日的酒徒放在另一端,而文中所提到的“中产阶级”则是位于这条线的中间。对于圣徒来说,他们的最终归属是走向先贤的怀抱,成为殉教者;而对于酒徒来说,同样也是一种自我的献祭,用纵欲的方式向堕落倒戈。由此看来,酒徒和圣徒他们所走向的都是自己所选择的道路,同样的都是向自己所相信的精神皈依,从本质上来说是无异的,只是在社会的架构下,会被相应的体系所分化。这就犹如于我们把刚才的那条线所折叠,酒徒和圣徒重合在了一起,物质与精神相互交织,最终走向了死亡,这就像是前文所说的那样,是被淹死的人。而此刻的这条线的这一端是生,是活下来的“中产阶级”。但是这种生存并非是受到作者的赞同的,因为这样的中间人,一方面想要侍奉上帝,获得救赎;另一方面又纵情酒色,对此时的身心进行安慰,这就使得中间人成为了生活动力软弱的产物。于是就有了文中的那句话“因此,他不是寄希望于权力,而是寄希望于多数;不是寄希望于暴力,而是寄希望于法律;不是寄希望于负责精神,而是寄希望于选举制度。”就放在我现在的处境来讲,我是非常认同的。我在日常生活的过程中,难免会遇到一些在人生经历和个人素质都具有局限的情况下,被赋予判断结果或者是被强制性地否定的境况。同时,一些人将我们所谓的法律不断地放大,以至于上升到信仰的高度,是既笃定又盲目,仿佛众人皆应该是汉谟拉比的信徒。在这种观念的笼罩下,个体的性格和思维早就已经被切割,以至于人人一样,人人皆是模范。而自我的意识在此刻已经显得异常珍贵了,更不说还有像荒原狼一样的勇气,能够跨过羊圈,重回故乡。
但是荒原狼并不是一个完全脱离原有环境的存在。相反,他在离开原本的环境后表现出带有“人”性的强烈挣扎。荒原狼并不是作为一个全能的神,能够被推到高处作为膜拜和信仰。他身上所带有的气质是远超于“中间人”的标准,他深刻的懂得“沉思的狂喜,也了解他人和自我的阴沉的快乐”,一边是对于自我阴沉的快乐,一方面又是无力逃脱这环境给他带来的束缚,以及其作为人的一面,永远无法离开的,生命中所根植的那种依赖。他也有令他痛苦的事情,而这种依赖是将他纳入社会范畴的基本依据。不仅如此,对于荒原狼的影响不仅仅是在圣徒和酒徒之间的选择,而是将其放在一个立体面中,受着来自于四面八方的影响,并且做出抉择。在序言中,对于荒原狼的描写是来自于第三人称的,荒原狼对于外人的表现是温和的(这是不涉及其人生意义以及精神观点等方面的时候),更多的时候,他是在掩藏其自己的情绪,将自己放空在某些方面,但是有时候又直言不讳地诉说自己的观点,让某些气势稍弱的人认为他是锋芒毕露。他始终是一个无法将自己真正掩藏在社会关系中的人,更不说什么圆滑处世,左右逢源了。也就是在这种时刻都与自己所处的环境是相互磨砺的状态下,荒原狼是以一种矛盾的心理在进行生活。对于旁边的“非荒原狼”们来说,他仍然是一种向往,“荒原狼”们所代表的是一种背负痛苦与挣扎的自由,与大多数人背道而驰的人生。
所以,我不得不重新思考我自己所处的世界,开始审视自己所在的社会位置。是的,黑塞把我带到了栅栏边缘,在此,我看到了很多人都在边缘游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