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读格非的作品《江南三部曲之一:人面桃花》时,我曾经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差异感。这部小说描写的,正是处于辛亥革命前夕的一处乡村,作者笔下的社会距现在不过百年。但其世界中思想差异之大,都令人咂舌。例如,小说中的女主角,曾经想要构建一个和传统观念上的“大同社会”相似的村落,那时正是我们国门被打开,是西方共产主义思想进入的初期。女主角片面的理解“共产”的理论,她开办新式的学堂,变卖自己的家产,为学堂里的人提供着免费的住宿和食物,这样变相的招兵买马,实质是为当时民间自发的革命,提供人手。但是在当时的封建势力的镇压下,革命失败,当然这个所谓的新式“学堂”也就自然地“树倒猢狲散”。可想而知,女主角所做的一切在当时自然是无法被世人所理解,但是通过了作者笔力的加持,让我突然意识到,当时新思想的传播是多么的艰涩。这样一个带着些许荒诞的故事,仿佛就反映了当时改革的思想在最底层人民心里最初的模样。
我们往往在谈论在国家危机存亡的时候,常常是站在民族的制高点,向下探讨我们的治国思想。而当这种外来的思想涌入上层的知识分子阶层,并通过各种途径,向社会阶级更下层的人民渗透的时候,就会出现一种根深蒂固的蒙昧被逐渐消解的状态,与之相应而生的,是一种表面的、肤浅的模仿和解读。这种无法深入文化深处的改革注定是无法成功的,在历史的磨砺之下,最初的改革逐渐走向畸形。蒋廷黻在本书中所提到的“社会的守旧势力太大,以至于有一个人提倡维新,就有十个人反对。”这里的“社会守旧势力”不仅仅包括了我们的统治阶级还有占据社会主要势力的阶层,更多的是“苟活”在那片压抑且蒙昧天空下的大众。而我自己的一种差异感也正是来源于此,曾经的人活在一个被剥削、被压迫的社会秩序里面,最新的思想难以找到一处发育的土地,最后不得不走向了流产。或许我能称其为一种“变态”的舒适圈,在这个国度即将变成颓坯的废墟时,无数人在这个舒适圈中浸泡着,麻痹自己还在桃源之中。
蒋廷黻作为一个处于这个时代更迭的人,开篇在总论中就明确的提出了一种回顾历史的观点,并且与其他国家相互对比历史进程。对于一本在1938年就拥有最初大纲的书来说,已经是从当时片面的时代环境中,跳脱出来,开始重新审视我们民族的走向——探讨中国人是否是可以进行近代化。
当然思想这种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在最早的时候,也就是在鸦片战争前夕,我们在贸易上与世界其他的国家得摩擦日益显现。究其原因,有一个很重要的是我们的根深蒂固的思想与价值观,都说曾经的国人活在“天朝上国”的迷蒙之中,这样说的确自有他的道理。我特别喜欢作者对于林则徐这一人物的犀利评价(至少对我这样大部分对其的了解都停留在传统教科书中的人来说,是这样的)传统的士大夫群体大多重名教,但在封建制度趋于瓦解之态时,群体的内部却愈发靡颓。士大夫阶层,知识分子很少有人能够真正褪下儒式思考为其烙在个人价值观上的一些思想,但其中“明哲保身”、“中庸”的思想却让很多人难以真正迈出改良的那一步,因为这和士大夫的立身之地——中国传统文化,息息相关。上到治国思想,下到每一家每一户的秩序准则。在改革者的面前,这是一座压在肩上的五指山。其中的复杂性难以估量。这对于当时的林则徐来说,正是应了那句“林文忠是中国旧文化最好的产品”。此句何解?林则徐作为一个能够有一定的眼光看到与世界交流的必要性的人,他是站在了改变的转折处的。林则徐的虎门销烟一时间轰动当时的官场,也得到了道光皇帝的赞赏,但是最后还是被贬。从古至今大多英雄陨落,自然想到其为奸人所害。像林则徐这样的,当了英雄但没有“一往无前”当烈士的大有人在。林则徐交给魏源资料,并且让其编撰完成《海国图志》,不仅仅是让其继承自己的“遗志”这么单纯高尚,在其给友人的信中,就明显地表示出了,他早已经看出我国在物质与精神上急需改革,但是他却没有公开的去发表自己这样的言论。作者直接指责林文忠始终在改革的边缘摇晃,这样保守甚至是怯懦的态度,也难逃被谴责沽名钓誉了。因为林则徐他当了英雄,却舍不得自己当个“烈士”。这本书确实是更新了我对于林文忠的印象,他就好像是一个想要走出桃花源,到外面去看看的人,最后停在了“初极狭,才通人”的出口处。
时至今日,曾经的士大夫阶级已经因为新的制度的建立而随之消解,但是这两千多年下来的沉淀,早已经把“儒式”的思想磨了又磨,融在了当今这个国度的每一个子民身上。我无法在此,长篇累牍地去描写我曾经在认识到我归根结底仍是个“儒人”(虽然这个概念本身就值得我们去商讨)时所带来的思考,我也无法去指摘我所在的群体中根深蒂固的劣根性。但是我却仍然认为,我们国家的文化思想经过一场场浩劫的洗礼,有不断地民族危机,有内部文化的肃清。于是当我们找寻到一种新的文化扎根在民族思想的摇篮上,是蓬勃生机还是中途夭折?不敢言说。当人们被另一种思想启蒙的时候,总会感觉自己是这片土地上的异乡者,一种孤寂的放逐感扑面而来,大概这是因为他们无法在自己根植的土地上,找到被传承的归属感。那么,我们是否是拜“浩劫”所赐,从曾经的桃花源中走出,还是在曾经的废墟上重建大厦?我们又真正的走出了那片桃花源么?我想,这是我今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中,都要思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