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荡时代的性与爱
——《黄金时代》王二和陈清扬
摘要:“从二十岁就开始写,将近四十岁时才完篇,其间很多次的重写”,这是王小波在谈到《黄金时代》的创作时谈到的。王小波是一个追求小说结构、叙事方法的人,二十年的时间,他为读者构造了一个别具一格引人入胜的故事,每一个段落都经过精心的安排,指引着我们去感受特殊时期王二和陈清扬的爱情。
关键词:王小波;《黄金时代》;性;爱
李静在给《黄金时代》作的序里写道:“爱之者甘之如饴。厌之者摇头不已。始爱终弃者自感棋高一着昨非今是。王二的读者,没有中间状态。”确实如此,世间存在两种人,一种知道王小波,一种不知道王小波。知道王小波的有两种人,一种喜欢得要死,一种觉得这个臭流氓,颠三倒四写的什么鬼。我个人接触王小波先生的作品较晚,暂时只读过几篇杂文和《黄金时代》,这其中我尤其喜爱《黄金时代》。我感觉我应该是属于偏爱王小波先生的一类人,也许是因为王小波先生写作中采取的身体叙事手法,对我这种处于青春期的男孩还说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我个人的观点,看一个作家写的东西,还得看小说。小说起步于讲故事,但绝不止是讲故事。小说应该像一台精密的仪器。从一个齿轮出发,穿越层层咬合的机械迷宫,最后发现它是一台运转的钟表,或是一辆奔驰的汽车。跟电影一样,若没有结构上的创新,就不可能产生震撼人心的观感。王小波的小说在我看来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是浓墨重彩的一笔,《黄金时代》短短三万多字,打磨了二十年。而贯穿其中的是王二与陈清扬二人,他们引启故事,推动故事,贯穿故事并结束故事。
小说将故事的故事背景定在那个特殊的时代,不由使我想到属于那个时代的时代特征:存在与孤独。人的存在遭到否定,自然会使个体产生封闭心理,拒绝与外界产生交流与接触,由此便衍生了孤独。在《黄金时代中》,王小波也明确抛出了这两个主题。陈清扬想证明自己不是破鞋,并不是因为藐视破鞋,而是因为“就如一只猫不是一只狗一样。假如一只猫被人叫成一只狗,它也会感到不自在”。被人叫作破鞋,陈清扬也并不感到羞耻,而只是“弄得她魂不守舍,几乎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王二在陈清扬人生最低谷时,闯入她的世界。所以,陈清扬要找他证明她不是破鞋。这是陈清扬为证明自己存在而想到的办法。陈清扬之所以要找一副流氓相的王二来证明她不是破鞋,是因为“有一个人承认她不是破鞋,和没人承认大不一样”。这是陈清扬用于对抗孤独的办法。但王二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流氓,没有话语权——有话语权的阶层是不会注意到这些的。因此王二铁定了陈清扬为破鞋,当外界传出王二与陈清扬搞破鞋时,他便一本正经的提出和陈清扬敦伟大友谊。就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人便以性为轴延伸出了后来的故事。虽故事将性描写成了二人之间的主要关联,但实则是有情感联系在内的。我将其概括为四次动情,而每一次动情都代表着王二与陈清扬之间情感的变化。
第一次动情,是在王二被尖嘴婆砸了一拨秧凳之后,陈清扬“披头散发眼皮红肿地跑了来”,说“要是你瘫了,我照顾你一辈子”。在被拨秧凳砸之前,王二是那个土流氓,是陈清扬的社会学启蒙老师,二人之间一个是土流氓,一个是女医生,关系并不对等,也很难有进一步的发展,但当王二受伤需要慰藉时,陈清扬站了出来,冲破了二人关系上的不对等。后来王二健康出了院,陈清扬对他很冷淡。因为陈清扬曾在内心里将自己付出过一遍,却无疾而终。二人关系又恢复到“伟大友谊”上。但王二并非毫无察觉,当他进入深山里,仅轻描淡写露此一句,“我始终盼着陈清扬来看我,但是陈清扬始终没有来。她来的时候,我没有盼着她来。”便将王二的内心活动展露无遗。
第二次动情发生在后山开荒的时候,王二趁陈清扬熟睡时把她的衣襟全部解开,吻了她的肚脐。陈清扬回忆到,“当时她刚好醒来,看见我那颗乱蓬蓬的头正在她肚子上,然后在肚脐上轻柔地一触。那一刻她也不能自持。”而王二之后只是抬起头往四下看看,就走开了。为什么会四处观望,是因为难为情。作为土流氓的王二之所以会难为情,是因为他难得的表露出了自己的真实情感。动情使王二自己感到难堪。对此陈清扬的话则是“好危险,差点爱上你。”
第三次动情则是在逃跑进深山的路上,陈清扬用“伟大友谊”给王二治感冒。但此时二人并未产生更进一步的情感,“虽然我的一部分在她身体里摩擦,她还是非常寂寞,非常孤独”,“她躺在冷雨里,忽然觉得每一个毛孔都进了冷雨。她感到悲从中来,不可断绝”。这时的没有情感交流的性,让陈清扬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之中,在想爱与不敢爱之间循环往复的徘徊。后来,二人在章风山上敦伟大友谊时,王二将陈清扬的两腿捧起来,吻她的脚心。陈清扬的反应是“平躺在草地上,两手摊开,抓着草。忽然她一晃头,用头发盖住了脸,然后哼了一声。”当王二要去抚开她的头发,她“猛烈地挣扎,流着眼泪”。此时的陈清扬仍然是与任何人都格格不入的,“世界上还没有一个男人能叫她肯当着他的面交出来”。但在陈清扬看来,吻脚心这件事,应当属于爱的范畴,所以“尽管如此,我吻她脚心时,一股辛辣的感觉还是钻到她心里来。”这种微妙的感觉隐约间改变了二人之间的关系。
第四次动情,也就是最后一次动情,同时也是二人故事的转折点。在清平山上,陈清扬因穿着紧裹住双腿的筒裙,迈不开腿,跟别提爬坡了。所以在赶完街之后,王二扛着陈清扬爬坡。山里下着小雨,斜面滑溜溜的,再加上身上扛着陈清扬,背上还有一个背篓,一个小小的滑动险些让两人掉进沟里。在拼尽全力支持住之后,王二因不满陈清扬在背上扑腾便直接朝着陈清扬的屁股狠狠打了两巴掌。正是这两巴掌,彻底将二人的关系改变了,正如文中所说,“那一刻她感到浑身无力,就瘫软下来,挂在我肩上。那一刻她觉得如春藤绕树,小鸟依人。她再也不想理会别的事,而且在那一瞬间把一切都遗忘。在那一瞬间她爱上了我,而且这件事永远不能改变。”为什么说打完屁股,陈清扬就彻底地放心地爱上了王二?因为打屁股这件事,显然超越了朋友间的“伟大友谊”。朋友可以相互借用身体,可以对骂,可以打耳光,但不可以肆无忌惮地打屁股。这属于情侣间的亲密惩罚。王二在情急之下,如此明显地流露了真心。所以即便他不说,不承认,陈清扬也读懂了他的内心。两人心照不宣地泄露了对彼此的爱意,因此之后出斗争差,在众人面前扮演破鞋,二人都可以说是愉快的接受,因为他们已经由各自承担痛苦变成了共同承担痛苦。
至于后来二人各自分道扬镳的结局,以我现在的素养暂还不好多做评论。但在我看来,二十年前的分别是为了二十年后的重聚。有了重聚再回忆过去,小说便从叙事上显得通顺了许多。在《黄金时代》里,虽然文中有大量的性描写,但陈清扬与王二之间却是一场与性无关的爱。在那样一个黑白颠倒的年代里,想爱不是罪,爱也不是罪——只要你不说。性反而成为了唯一的罪恶了。交待问题,就是交待男女关系问题。写交待材料,就是记录性爱过程。如何终结这一切,那就要做到爱上对方。我相信王二与陈清扬是爱了,才能无所畏惧的写出那样一份交待材料。在看过了大量的言情小说与戏码之后,全书中最令我感动的话语,是那句“好危险,差点爱上你”。因为什么,因为反差。王小波在极力刻画那样一个离经叛道黑白颠倒的时代的时候,在少量描写爱意的场景时蹦出来这么一句话,显得是那样的突兀又温暖,强烈且温柔,如同注射毒品一般,针筒刺进皮囊时痛苦,药物注入时愉悦,难忘且上瘾。我反复读了几遍《黄金时代》,每当到陈清扬说出这句话时,体内仿佛都会分泌一种物质,让我不悲不喜,不痛不痒,只是难忘。
《黄金时代》是一首无韵长诗。别人写的顶多叫如烟往事,王小波笔下的《黄金时代》才配得上是似水流年。王小波设置了王二与陈清扬的再相见,我认为是必要且别有用意的。因为由此,才能让陈清扬告诉王二:我爱过你,在我们的黄金时代里。但我们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
参考文献:《浅析王小波《黄金时代》的语言特色》喻越
《叙事时间与艺术乐趣——从《黄金时代》看王小波对小说艺术的探索》熊锦华
《论王小波的“黄金时代”》蒋新建
周祎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