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

你应该首先是听到自己哭声的，从年轻的肺腑里嘶喊出的似乎不属于自己的声音，接着是笑声，嘈杂的笑声，让你在明晃晃的光下睁不开眼睛。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你好像能清楚的听见所有的声音，又好像听不见所有声音。你看到很多很多一模一样的眼睛对着你笑，你听到每个人对着你发出同样音调的几个声音。你发现在同样明晃晃的地方，声音越来越嘈杂，人的声音，刺耳的声音，不舒服的声音。光渐渐的弱下去，悠长的声音又升了起来，在交替轮转的黑暗里，你又会听见了有节奏的呼吸声，听见树的声音，鸟的声音，丝绸里鱼的声音。

你熟悉了那同样声调的几个声音，它被你歪歪扭扭的写在白色的作业本上。你熟悉了那几双眼睛，你对他们说话，你学会了组织自己的声音，让眼睛闭上的声音，让眼睛流泪的声音。你听到了更多的声音，水的声音，光的声音，风的声音，雨的声音，空气的声音。你听到和你相像的声音，和你一起说着同样话语的声音，金属的声音，纸页摩挲的声音。

你听到越来越多一模一样的声音，让你心烦，让你愤怒的声音。你发出越来越大的声音，你听到了你的哭声，你越来越熟悉的哭声。

你远行了一段路，你丢失了不可控制的鸟的声音，水的声音，黑夜的声音。金属的声音也不在那么安分，急促又急促的充斥着你的耳朵。你看不见明晃晃的光，连黑夜也让你睁不开眼睛。你第一次失去了哭的声音。

新的声音挤占了你的记忆，你想不起来鱼是什么样的声音，想不起来呼吸的声音，想不起来光的声音。你沉溺在玻璃碰撞的声音，沉溺在黑夜和让你讨厌的笑声里。你所看见的光好像都在你的手里，你想从那方块状光里找到什么，却发现你的声音越来越沉，你的手掌越来越大。

可你灰暗的光里又有了一个渐渐熟悉的声音，你希冀的声音，你再也离不开这个声音。

你短暂的结束了远行，你好像又在一瞬间看见了很多双眼睛对着你们两个人笑，你听见欢快的笑声，你听见花瓣的声音，你也听见了老去的声音。

呼吸声不再沉寂，光有了声音。你觉得嘈杂的声音里也有了记忆，总能让你看见自己，看见很久远很久远的自己。你的声音不再那么高低起伏，变成了同样的声调。

你听见了风，你看见了风。你看见了远方的风，看见了远方的微弱的光，近在咫尺。

可光里有个人却走来了，你说不清楚那个人是你还是和你相像的人。他越来越近，你却越来越听不清他。你觉得你的眼睛模糊了，光都是一团一团的了。他的声音也模糊着到了沉寂，像黑暗一样死了。你又一次失去了哭声。

你觉得光也越来越柔和，越来越老。你听见的许许多多的哭声、笑声。熟悉了，又开始陌生了。你忘记了金属的声音，又听见了水的声音，近近的，好像就在你的耳旁。

你觉得明晃晃的光也有值得记住的必要了。所有的声音好像都走远了，残破的哭声带走了光。你想从肺腑里再喊出什么，却不是自己的声音了。

光的声音，让你想要沉沉的睡下去。

你也便顺从了它，等到所有声音都落地成灰，你终于看见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