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风
钟敲了几下,似乎是要天明了。可是离我最近的黑暗仍未有一点要退却的意思。
我仿佛已经迷失在了这片森林里。是迷失吗?我不知道。脚下只有这么一条小路,我只能沿着它走,却不知道它最终是通往何处。耳边只有风掠过的声音。
噢不,不只是风的声音。鸟儿在枝叶间扇翅而过,夹杂着动物践踏在树叶上的脚步声,这是不同于集市上人们踩在那些烂叶的声音,它们可要温柔多了。远处似乎还传来了一阵鹿鸣声。“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说的也不过就是这样的情形吧。这样一来,周围也实在是喧闹极了。当然,最喧闹的不是其他,正是我手里的这把刀。它被我拖拽于地上,刀锋与泥土亲吻着,随着我的脚步,划出一条长长的线。
刀锋是钝的,这是我第一次使用这样的刀,也是最后一次。以前,磨利了刀头,是为了让死囚免于颤抖。把刀头磨利,却是把心头的刀给磨钝。他们说斩首这件事在我眼里,在我手上,只不过是一瞬、一刀的事情,可他们不知道,越锋利的刀,却只是越为了自己好受。
但是这把最钝的刀,配上那一双凌厉的眼神,我的手也禁不住的颤抖。平日里早已听惯肉身里错综复杂的血沟在崩裂爆响,见惯了再硬的脖颈也被逼低首迎接切口。可是这一次,我却做不到往日的娴熟。以往不过是一刀的事,来世他们是猪是狗与我何干?我早已经麻木了,生命对我而言算什么呢?不过是有如植物一样被劈走而已。我不甘活着如浮尘如猪狗,可最后,活的却像永远没活够一样,苟且偷生。如今这几十刀,劈在了一副具有傲骨的肉上,也劈在了我的心头。
钟声弥漫在森林里,仿佛是念着的悲咒,一下一下地炸在我的心头,催促着我赶快离开。鹿鸣声早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野狗的惨烈嚎叫。它们是在喊冤吗?我望向手里的刀,刀上的血早已经渗入泥土里,给不了我答案。风拍打着未陨落的树叶,仿佛为着野狗的哀嚎而应和。梦里的人们也是这样的,任由猩红弥漫了他们的双眼,同时露出一张张假意的笑脸,在一旁未知生也怕死的拍手。
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在这森林里我已经不知道游荡了多久。脚下唯一的小路似乎并没有要带我出去的意思。我也不知道我走的有多快,只有刀发出的嘶嘶声让我知道我还前进着。禅师说真正的速度是看不见的,就像平日里的风起云涌、日升月落,就像你不知道树叶什么会变得枯黄,又会在什么时候长出第一株嫩芽。速度所占用的时间,在每个人看来都是完全不一样的。台下的人认为刀的一收一放不过只需要零点几秒的时间,可是那点时间在我心里被无限放大,我知道它将会折磨我一辈子。昨晚,我看着眼前给我温存的肉体,想的竟然是这副血肉,为何不是冷的;我亲吻的这一雪白的颈,为何是没有切口的。我再也提不起兴趣。我知道自己已经入魔了。
我想我逃不出去了。我问禅师:黑暗有重量吗?禅师告诉我:黑暗没有重量。
我:如果黑暗没有重量的话,那当我在处于人生黑暗的时期,我又为何会被它压垮呢?
禅师:黑暗是没有重量的。压垮你的并不是人生里的黑暗。是人心的黑暗,还有你那颗因黑暗而恐惧、而绝望的心。只要你内心放下对黑暗的恐惧和绝望,黑暗就无法将你压垮。
钟声渐渐小了,我知道是禅师已经完成了他的工作。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鸣叫,听他们说那叫轮船,它是来引渡我的吗?
我想我已经走到了尽头,在黑暗的松林里,风,解缚了自己。月亮如同一层磷光,在水面上缓缓的飘荡;白昼,日复一日,彼此追逐。
我踏上通往来世的船。刀已沉入水中。四周不似刚才那般喧闹。只有徐徐的风声。
只有风,会给落叶一个体面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