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在地狱，一个在天堂

笔者老家的一位阿姨，其女因不堪抑郁症折磨而跳楼离世，笔者用文字记录阿姨的心境历程。从没想过抑郁症这种东西出现在我这样的普通人身边，带给我的家庭刻骨铭心伤痛。我叫王益华，1968年的人，出生和小时候都待在河南老家，后来工作分配就到了凉山州，几十年过去了也就一直待在那里，结婚生子。生了两个孩子，大儿子李翔和小女儿李雯雯。照顾孩子，伺候丈夫，开了个杂货店卖点小玩意，三点一线的生活。本来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把希望全寄托给下一代了。丈夫主要工作是开出租车，早出晚归。李翔又初中上完就跑去打工了，所以平时就我和雯雯在家，雯雯是1999年出生的，她小时候可贪玩了，有一次跑去河边的老张家菜地里偷瓜当场被抓住，老张把我叫来教训了一顿，我被说的满脸羞得通红，她倒好，在那儿斜着眼看着我，笑地咯咯的。不过她虽然贪玩，但学习不错，虽然我和她爸文化水平都不高，但还是给她买了很多书。唉，多希望她一直像那时候那么快乐。雯雯十二岁的时候，有一天她拉着我的衣角，支支吾吾说：“妈妈，我可能心理上有毛病。”“小孩子一天不好好读书就想东想西干啥，过场多。”我当时只当是个玩笑话，转身又接着去摆货了。现在想想，不知道她是不是书看多了，心理早熟得早，那么小就知道自己得病了。直到又过了快两年，这一次，她硬是拖着我去医院检查，检查报告出来，当时已经是中度抑郁了，我也是从那时候才开始相信了这是病不是小孩子在装怪。从她患病以来，我经历了一个不太重视到正视其严重性的过程，最开始我虽然意识到这是病，但也没有做出一些实际行动去帮助她。到了后来，等她发病的时候，整夜整夜地哭，哭到干呕，哭到浑身抽搐。我恨不得她拴在身边，生怕哪一天醒来她就消失了。仔细想想，16岁应该是她抑郁症最严重的那段时间了，那时候她正值高二，学习比较紧张。经常精神萎靡，身体状况也很差劲很虚弱，头发每天都大把大把地掉，晚上睡不着的夜晚就翻起来写日记。只有在每次吃完药的时候状态会比较稳定，但一等药效过去，她又再次陷到无法避免的悲伤漩涡。那段时间，她尝试了我所知的第一次自杀，她跑到对面那栋楼的楼顶去，但是李翔看到了她去楼顶上把她劝了回来。她的心没有就此稳定，自此以后，割腕都是家常便饭，拿着刀片割了好深，好在都及时去医院救回来了。她饱受痛苦，但我真的无法理解这痛，她我巴不得她把她的痛全部都转移给我，她的人生才刚起步。有一天晚上，我看着她手上的伤疤，实在没忍住，哭成了泪人。我告诉她：“有时候我希望你可以多跟我说一些，可是有时候又觉得我无能为力。我们彼此母女一场，可是并不知晓谁会先离开这个世界啊。”于是，雯雯又把我搂进她怀里，我哭的更大声了。从确诊开始算,六年过去了，雯雯撑了六年啊，2017年的6月她高考了，成绩出来还不错，可以上本科。这把她爸乐坏了，请了一大堆人办升学宴，杀猪敬酒。她哥专门从西昌跑回来给她庆祝，还给她包了五百的红包。我就兑现我的承诺，让她去她一直想去的北京玩几天。回来的时候我问她开心吗，她说：“开心。”虽然知道这极有可能是敷衍，但我还是很兴奋，但什么也说不出来，心口被锥得疼，赶紧抱着她。四川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还没到几天，那几天我以为状态有了好转，没想到是我和她相处的最后几天。我和她爸每天都带她去公园散步透气，看一下大自然。有时候在路上看见一朵小花一棵小草她都开心地笑半天，说这就是生命。然而没过几天，又要说到我最不想提及的片段了，有天她一个人跑到家对面的高楼楼顶上，从那里跳下去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其实我早早预想过这天的，她肯定也是。……我心里一直坚信孩子会好起来，我告诉自己要坚强，因为我知道她比我坚强多了。我觉得孩子到大学以后可能会有转机，结果没有这个机会。我知道她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有时候打着灯一写就是一晚上，照她的说法就是把生命的每一天好好记录。她生前也不反对我翻她日记，但我却不敢翻，我没那个勇气。她病逝后我才第一次打开她的日记本。她从她十六岁的时候开始写，她把能想到的以前的所有细节都写下来。她最严重那段时间，我以为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了才导致的，后来才看到她写的：“我根本呼吸不过来，每天去上学的路上我就希望有辆车撞过来让我结束这一切。上学的时候，同学们都很健康很快乐，至少很正常，而我是怪胎。自卑作祟，我不敢出门。不敢去上课，也不敢跟人说话。夜里很清醒，白天也很清醒。尽管我的身体已经疲惫到无法支撑。可是我毫无办法。”我这时候才知道她承受的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痛苦千万倍，还好翻到日记的时候她已经走了，她去了一个不再有痛苦的世界。我一直都不知道她为何而染上抑郁症，她从来不告诉我，网上说原生家庭的影响很大，我不知道她恨不恨我，但我的感受是她很爱我。不过那些现在都不重要了。我只能说我很庆幸在她痛苦得日子里我是陪着她的，虽然我帮不了，但有个人陪着肯定比一个人承受好些。雯雯走了之后，最初那段时间我整晚都合不上眼，空落落的窒息感，也想过跟着她去了一了百了。现在我也常常感觉她还在她的小书桌前坐着，不过终于没有哭也终于没有疯狂写日记了。她之前在地狱现在去了天堂，但我又从天堂到了地狱。但我也清醒我现在的生活，我应该好好活着，带着她的希望和那份快乐活着。现在的我每抄金刚经，听着心经入睡，我会好好活下去，只希望她的来生能走一条愉快一些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