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贵赤裸着黝黑的脊背,赤脚踩在厚实的黄土上,老牛低着头,用刚从水田出来脚上的稀泥摩擦着布满尘土的梗,留下一串均匀的脚印,硕大屁股后面僵硬的尾巴不时卷起来扫一下,接着又泄气似的耷耸在田埂上。
风从所有方向吹来,他们身后翻滚的是金黄的田野,咝溜溜地响,秋天来了。
田地里的庄稼人很多,收获的季节。不管是身强力壮的男人,还是佝偻驼背的老人,女人,小孩,都散布在广阔无垠的田地里,为着收获作出最后的努力。一切是生机勃勃的景象。
福贵牵着牛沉稳的走着,今天破例没有耕完那块地,老牛低着头,圆滚滚的眼睛只看着地上。福贵今天格外的精神抖擞,他牵着老牛一直走,穿过男人的吆喝声,女人窸窸窣窣的交谈声,穿过一片又一片金黄的田野,穿过村口那条弯曲着通往城里的小路,天上,是一片又一片懒散的云。
福贵走了很久,老牛也一声不吭。天渐渐暗下来,阳光逐渐红下去,福贵觉得差不多了,最后来到了家珍的墓前,枕着泥巴躺下来。从远方有一股风,无声无息地吹下去,觉得很惬意。福贵突然看到了40年前的自己,还是个浪子的自己,看到了自己年轻时走路的姿态,赌博把家里输个精光,从此命运颠倒了过来,看到了家珍,那个陪了自己一生的女人,看到了凤霞,有庆,苦根,往事清晰的如同眼前的飘过的树叶,一幕一幕飞速袭来,看到了那位听他讲故事的年轻人,最后,他看到了身边这头老牛,
“福贵”
他喊道,老牛睁开微嗑闭的双眼,转过头来,圆滚滚的双眼缓缓看向他,“我可能要先走一步啦,你要是觉得孤单呢,就时常回这块墓里看看我,不要忘了耕地,你不要偷懒,凤霞,家珍她们都在嘞,她们会告诉我的。累了还是要歇歇,毕竟也老了嘛,不怪你。”
暮色终于降临,福贵看着天边被暮色笼罩的云,耳畔依稀还有窸窣的谈话声,他知道,那是女人们在催男人的呼喊,那是生命的柔韧,命运不动声色的力量,他想:幸好还有一头牛为我送终,满意的闭上了眼。一片安详。
早上,天渐渐亮了,雾气从天顶散开。
一个女人终于发现了他,女人叫来村民,大家都明白,在福贵枕头下拿了10元钱,七元棺材三元下葬,葬在家珍墓旁。老牛三天三夜守在墓旁,就像那天被福贵买下来一样,啪嗒啪嗒眼泪直掉。三天后,老牛终于转过身,慢吞吞向田野走去。
夕阳西下,老牛独自走在一望无际的田梗上,身后,火似的晚霞将它的背影拉的很长。远处,是庄稼人收获的忙碌身影,一片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