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黄金时代》续写
也许是因为这件事留给我的遗憾太深,她走后竟又出现在我的梦里,她承诺过此后再也不做坏事,但她显然食言了——因为此刻她,竟这般清晰的、如此真实的出现在我的梦境里,要不是她还是穿着那件白得耀眼发亮的白大褂,散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黑发,一如我往日记忆中那般,而不是刚刚在酒店里那个黑发中已夹杂些许银丝,浑身香喷喷的lady。此刻的她让我重新审视眼前的自己——这个彻头彻尾没啥变化,以前这般混蛋,现在虽上了些年纪但依然混蛋的王八蛋王二,顶着一头乱发,被生活折磨得狼狈的很,至少从外貌上看,我显然已经从一个流氓,变成一个老流氓了。我抬起眼注视着她,她的肌肤和那身白大褂一般耀眼,但很温和,透明得能看清皮肤下细细的血管,那皮肤光泽而有质感,要不是二十多年后我再一次看到(即使是在梦里),我不会相信那些记忆里用来形容它的美好的词语,那显然不是对于一个已婚,且不是处女的陈清扬能用的词语,但此刻,我再一次,深刻的记住了,而且它们就这样自然地浮现出来,一个个带着画面感的形容词,在我为数不多看过的形容词里,第一次给其中美好的那些,赋予了画面感。
我不是一个好眼神的人,这倒是真的,虽然不特意去从事艺术创作这件事没给我造成什么影响,但是我知道这一点。此刻看着她,却着实让我觉得美,这样的美不是什么惊天动地倾国倾城的美,而是越过这二十多年的距离,从我这个被生活磨平棱角姑且还算乐观的中年男子眼里,对眼前这一个女人,最初步,最真诚的感受,纵使夹杂着些许我和她之前的伟大友谊在其中。这短短的几分钟,或许还没有几分钟,说不定不过30秒,但这不过是个梦境,我脑海里却翻涌了千言万语。
从云南回来时我损失了一切东西:我的枪,我的刀,我的工具,只多了一样东西,就是档案袋鼓了起来。那里面有我自己写的材料,从此不管我到什么地方,人家都能知道我是流氓。流氓就流氓吧,至少我回来了,带着我的记忆,我的档案写的都是我的真实感受,被留下来,可能真的不过是上面乐于欣赏。
她那破裂的处女膜长了起来。而我呢,根本就没长过那个东西。除此之外,我还犯了教唆之罪,我们在一起犯了很多错误,既然她不知罪,只好都算在我账上。
陈清扬说她真实的罪孽,是指在清平山上。那时她被架在我的肩上,穿着紧裹住双腿的筒裙,头发低垂下去,直到我的腰际。天上白云匆匆,深山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刚在她屁股上打了两下,打得非常之重,火烧火燎的感觉正在飘散。打过之后我就不管别的事,继续往山上攀登。
陈清扬说,那一刻她感到浑身无力,就瘫软下来,挂在我肩上。那一刻她觉得如春藤绕树,小鸟依人。她再也不想理会别的事,而且在那一瞬间把一切都遗忘。在那一瞬间她爱上了我,而且这件事永远不能改变。
在车站上陈清扬说,这篇材料交上去,团长拿起来就看。看完了面红耳赤,就像你的小和尚。后来见过她这篇交代材料的人,一个个都面红耳赤,好像小和尚。后来人保组的人找了她好几回,让她拿回去重写,但是她说,这是真实情况,一个字都不能改。人家只好把这个东西放进了我们的档案袋。
陈清扬说,承认了这个,就等于承认了一切罪孽。在人保组里,人家把各种交代材料拿给她看,就是想让她明白,谁也不这么写交代。但是她偏要这么写。她
她说,她之所以要把这事最后写出来,是因为它比她干过的一切事都坏。以前她承认过分开双腿,现在又加上,她做这些事是因为她喜欢。做过这事和喜欢这事大不一样。前者该当出斗争差,后者就该五马分尸千刀万剐。但是谁也没权力把我们五马分尸,所以只好把我们放了。
我脑海里不断浮现着她对我说的这些那些,我明白她那时爱我,是她明白了世界上有什么。世界上既有我们所有人都喜欢的真善美,也有怎么样都不能回避的假恶丑。这就是世界。甚至可以说,真善美和假恶丑原本就是一,而不是二。
我突然有很多话想要说,很多感受想要倾诉,年轻的生命力一闪而过,我想哭,想喊,想亲吻她。
然后,我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