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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药

作者:曾雯
主要内容     

不死药

王仲蹲在这座号称世界最高的大楼顶端的边沿,凝望着下面一片霓虹的夜。多久没见过黑色的夜了?都是怨那叫爱迪生的夷人搞出了电,不对,现在得叫外国友人了,毕竟大清朝都覆灭掉百年了。王仲花费多年熟捻的封建法则也湮没,这使他闷闷地气着,无奈着,想在这空旷的天地大啸却终是不敢。

蹲到大腿麻得凉起来,他才缓缓支起膝盖,准备乘电梯下楼。还是没有人,四处都没有活物,王仲就孤零零地置身在寂寥世界中,其实从两千两百零一年的那个雨夜前开始,他再也没见过活着的生物了。只不过虽然千年的孤寂蚀入肺腑,王仲的心里总还有一把微小的火苗,提醒着他,好像有什么在等他。

王仲孤单地靠在电梯里面,却也感觉不到内壁的凉,他按下1楼,电梯键射出金属的光泽。忽然有什么在脑中爆开,开始微弱的似蚊呐,继而像墨水浸到温水,像鲜血溅在甲衣——他思忖道,我亦穿过甲衣,入过行伍,不过那是在始皇帝的时候了。兴致上来,王仲微微地扯扯嘴角,准备等会睡前仔细回忆往事,这些千年古事其实和如今这世界记载的历史很不同,但是他不想说,因为懒,也因为无人可说。

回到酒店,那是2201号房间,洗漱后的王仲不加衣物,披了件袍子就坐在窗台边看夜。他爱看夜,从出生到永生,他的爱好呆板安全,不会有野心,也没欲念。

那晚也是看夜,他等阿父阿娘阿姐阿弟睡去后,提了草席和麻衣,就去东海边上看夜。铺好草席裹好麻衣,他感到快活极了,一股隐秘的极乐冲击着他。王仲的家就住东瓯郡一个极其靠近东海的小村子,小到始皇帝都没有把他们囊括进大秦国的地图,这偏僻的报答竟然是让他们全家免受徭役兵役之苦。其实他很厌烦海风的腥苦,那股子囊括人生全部酸辛的滋味,但是可以看看夜,那漆黑如赤墨,比天天吃的乌鲗鱼的墨汁儿还黑,它那么纯粹,天真,和本村最美的的田宓一样好看。他看这黑夜,对他笑,黑夜并不理睬他,王仲无聊起来,闷闷地气着,无奈着,困着。昏沉间他听见男人们交战的怒吼声,那是属于海盗的利声尖笑,对王仲这世代渔业为生的小民,有天然的胁迫。金属交战声从远方传来,愈来愈大,使得脑中有什么爆开,又好似墨汁在温水中散开。

感到温热腥臭的液体溅在脸颊,王仲惶恐惊惧到心脏抽痛,不敢掀开眼皮半丝,绷直全身来屏吸。他在内心祈求,渴望自己深爱着的黑把自己这黔首牢牢掩盖。约莫半个时辰过去,王仲没再听到任何声响,大睁眼,他的感官全方位地接收信息。空中弥漫了火焚烧木的辛、逝者们温良粘稠的血和软耷耷的尸首横七竖八,拼得像刚片好的鱼。夜真黑啊,就算被海盗点燃的这艘全员丧生的大船的火光映照着,它还是不肯露出笑脸。王仲无法承担死亡加注的惧意,徐徐跪坐在地,无声啜泣起来。

王仲的阿姐王娥慌了神。虽然二弟蠢钝若犬彘,只爱在大晚上看乌漆吗黑的天窟窿,但毕竟是男苗,比她这赔钱买卖金贵万分,可是,今天卯时她起床时却并未发现二祖宗的踪迹。想到阿爷阿娘的脸子和冷言语,王娥使劲撇下嘴角,闷闷地气着,无奈着,缄默地擦干劳作的手,顶着昏暗的清晨出门寻人。

王仲的阿弟王季乱了神。虽然二兄蠢钝如犬彘,但毕竟对自己无微不至,且自己对他的神秘爱好亦深有兴趣,有那种敬畏的崇拜,且悄悄地支持着二兄的观夜行为。可是当他卯时一刻起床时却没发现二兄的踪迹,难道昨夜他去看黑夜遇到危险了?王季使劲抚平起伏的胸口,顶着清晨出门寻人。

王仲的阿父王翁阿娘王媪于卯时三刻起床,他们敏锐地发觉出家中没有了人气,于是出门寻人。

王仲醒着,一直从黑夜的最浓粹时醒到它消失。

当家人们寻到他时,发现这痴儿胡乱裹着草席和麻衣,呆坐在东海旁,他身边,东海平静地如同死去,一面泠滑的铜鉴映照着初生的赤云,迎光看去,王仲的剪影竟奇异地成为夜。家人们看他手中紧攥了一方黑物。呼他打开手,王仲却只痴愣地喃:“……晚了……”再细问他什么晚了,终是什么也没有。

一旬过去,单调的小村子的人们还沉浸在日常嘲弄王家二子在东海边露天一夜后竟痴呆的愚事,大秦帝国的铁骑尖锐便乘着高若通天的大船来临。残酷得居然没有一丝铺垫,东瓯郡的这个小村便彻底消失,方圆五百里,屠灰。

王仲浑身痉挛,口喷白沫,眼白翻到头顶,他抽搐着,好像要将世界摇散。他的体内是纯粹的黑,他的体外是温良的朱。天地间尽是铺天盖地的朱殷,可是,最令人生气的是,整个小村人的鲜血也无法漂红东海一隅,无法温暖漫天的黑,上位者谋杀人命不叫杀,不过是惩治犬彘。百姓能极尽做到的,不过染红身下黄土。王仲闷闷地,气着,无奈着。他好了,不再抽搐的躯体仍然孱弱,可是握着一方黑物的手是如此有力。

他知道秦军就是为这一方黑物来,里面有始皇帝梦寐以求的不死药。他告诉所有人“完了”,可是所有人都不信。

缟素衣服满身血污的方士石生当时奄奄一息却并未死去,破胆的王仲欲逃跑,被卧地的他死死攥住裤管,王仲僵直地转过头,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分明。石生努力向他递了方黑物,恳切而悬丝地念:“…不…死,…药。”额而留下遗言:“…吾辈不负…”

王仲分明清楚地听见了这三个字,他知道了,始皇帝为之疯癫之物就在这方黑物中。

他可以凭此盒封侯拜爵,那么,阿爹阿娘阿姐阿弟都可以过上好日子,不用再在焦阳狂风中来去捕鱼,他可以去咸阳看看,那有人间天堂……田宓说不准也会正眼看他。他内心萌发出隐秘的快乐,兴奋攥住心脏,紧紧地呼出气来,他随意地抬眼看黑夜。

忽然就想,独占不死药,独占黑夜,永恒。

至于上位者,也许不会在意一艘小且来到这偏凉荒野的求仙药船队,上位者的欲念之网可是无穷,千万的船队出去,一艘湮没了,没准上位者以为他们真的留在了蓬莱。

但是,命运没有也许和不曾。历史的残忍便在于它容许一个个掷地有声的私欲产生而不干预,它就是黑夜,永远漠然。

不死药是诅咒,不是幸福。王仲在经历两千两百零一年的折磨后,闷闷地无奈地认识到。然而,可以独享纯粹黑夜两千年,这曾使他乐不可支和极度骄傲。终于,在爱迪生发明电后,漫漫黑夜时代无法延续绚烂的魔力,黑夜消失了,满室霓虹紫绿把黑夜污成斑驳。王仲觉得自己亦开始消亡,他发现身体日渐透明,虽然两千年间他从不发声,然则此刻想言谈的欲望无比强烈。

当他产生欲念之际,黑夜抛弃了他。

挽歌奏响,苍凉薄远,来自两千两百零一年前的魂灵终于可以安息。

王仲,东瓯郡某县某道某乡某亭人氏,无欲无念,唯喜观夜。死于约公元前二百一十年,大秦王朝覆灭前夕,是举世间唯一吞服过不死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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