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红豆自古被视为情感的象征,暗恋、思念,尽数融在这一颗小小的豆子中。当代文学作家宗璞就借此意作下小说《红豆》。
《红豆》采用倒叙的方式,讲述了两个情相通却道不同的年轻人从热恋走向决裂的故事。八年后,已是革命工作者的江玫重回学生宿舍,无意中翻出了被藏在十字架后边的红豆,往事“一层烟雾从心上升起”:八年前,家中突生动荡的大学生江玫与银行家的公子齐虹一见钟情,两人迅速陷入热恋,但伴随形影不离而来的是越来越多的不合,最终因“是否走革命道路”这一问题彻底决裂。
整篇小说的语言沉郁雅致又不甚华丽,使字里行间的爱之深痛之切显得真实而感人。
中国有句古话道:“有情人终成眷属。”在遇到齐虹之前,江玫的生活“像粉红色的夹竹桃一样与世隔绝”,遇到江玫之前的齐虹则是浸泡在他专属的蜜糖罐里,“世界仿佛都并不存在”。两个不谙世事的灵魂碰撞产生的火花也是纯洁的:不过只擦肩而过的瞬间,江玫就因“这个人抬起头来但是一定并没有看见我”这个念头而觉得遗憾;齐虹第一次看见江玫的时候就下了“一定要永远和她在一起”的决心;一句“你是我的”和一句“我是你的”让两人共同融化在幸福的甜浆中。
看起来,美好如童话一般。因此,当故事以悲剧收尾时难免令人唏嘘。但若细细品读,其实不难发现作者早早就埋下了伏笔。比如还处于暗恋阶段的时候,江玫就“隐约觉得,在某些方面,她和齐虹的看法永远也不会一致”;在一起后,两人每一次见面也“总有一阵风波”。
这确是事实。随着时代的变化,统治旧社会许久的“门当户对”被打上了“封建落后”的标签,而恋爱自由、婚姻自由的思想方兴正艾。但不容否认的是,门不当户不对的两人通常会存在价值观差异。这是一条永恒不变的规律。有人会说,灰姑娘和王子不就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吗?要知道,灰姑娘本身是公爵的女儿。江玫的家境在当时社会大抵算得上是个小资产阶级,而齐虹则是个完完全全的资产阶级。我觉得,与其说江玫是生长于小康之家,不如说是生长于革命之家,骨子里淌着的是同革命者一样的血液,因此她会选择把尚还模糊的共产党的灯光作为导向幸福自由的灯,并积极投身于为灯添亮的行动中去。齐虹过惯了伸手就有的少爷生活,他的占有欲也变得格外强,说有些极端也不为过,跟江玫恋爱后他开始憎恨所有与江玫交好的人,甚至为江玫参加游行没有赴约的事气得摔茶杯、砸玻璃。他对世事总是抱着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只想着和爱人风花雪月。可以说,他们一个活在理想中,一个活在现实里,两个次元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这也注定了他们最终会走上两条不同的路。
受“文艺为政治服务”思想的影响,当时的写作基本局限于“革命+爱情”的模式中,牵涉到资产阶级的《红豆》就显得有些另类,因此自发表以来就受到了评论界的广泛关注,北京大学中文系三年级海燕文学社当代文学评论组甚至还专门召开了座谈会,探讨《红豆》的相关问题。这场座谈会更像是一场批判会。谢冕同志认为,这只是一段恋爱往事的追述,作者对主人公江玫在爱情上的矛盾心理的描写是值得圈点的——一个处于狂热初恋之中的少女很难保持冷静的头脑,并且当时她还不是一个无产阶级战士,因此她一面憧憬革命,一面又留恋着个人主义极为严重、以致走上背叛祖国道路的情人的心情是真实的,是合情合理的;但也有不足之处——开头和结尾江玫流露出的惆怅情绪是不健康的,应该删去,加上一些积极健康的描写,比如让主人公把红豆掷出窗外。很多同志并不同意这一看法。他们认为作品不单纯是写一个恋爱故事,而是企图通过江玫和齐虹的爱情事件,表现青年知识分子怎样经历着曲折痛苦的道路走向革命,成为好的共产党员。但不想作者的主观意图与客观叙述相背离,反而将江玫塑造成了一个被歪曲了的充满资产阶级思想感情的“批判人物”。更有犀利者道:这篇文违背了“一个人的思想和感情是统一的,是和阶级立场不可分割的”这一普遍规律,大力宣扬了资产阶级思想感情,因此,哪怕文中的江玫真实存在于生活中,也必须对这种“真实”严加痛斥。宗璞本人也出席了这次座谈会并发了言。她说:“当初确实是想写一个小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如何在斗争中成长,着重描写江玫感情的深厚,觉得愈是这样从难于自拔的境地中拔出来,愈能说明拯救她的党的力量之伟大,而齐虹本是用来作一个连祖国都不要的资产阶级大少爷的典型。却不想实际达到的与想要达到的背道而驰,在读者中间散布了坏影响,感觉负疚很深。”
许是由于我与他们所处的时代环境存在差异,亦或是我的思想觉悟没有他们的高,我对这场座谈会的内容不大认同。我认为,《红豆》不能被生硬地归为宣传资产阶级恋爱的爱情小说——倒不是“资产阶级”的问题,反而是“爱情”这一点我仍存疑。一见钟情通常建立在外貌的基础上,他们似乎也不例外。江玫初见齐虹时注意到的是“他有着一张清秀的象牙色的脸,轮廓分明,长长的眼睛,有一种迷惘的做梦的神气”;而齐虹初见江玫时就“被江玫身上活泼的气氛,脸上鲜亮的颜色搅乱了”。一起讨论共同爱好的时光看上去很美好,但到底是遇到知音的欣喜还是遇到爱情的动心,我们也不得而知。更何况齐虹“有的是疯狂的占有的爱,事实上他爱的还是自己”。但也不能将其简单地归为顺应当时主流模式的政治小说,因为比起那些往爱情故事的壳子里塞歌颂党之伟大的瓤子的作品,《红豆》更注重从爱情本身出发,显出了一种独特的对人性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