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和被拯救的》

《被遗忘和被拯救的》

相对于胜利者书写的历史，或是由失败者所做出的陈述，都很难触及普里莫莱维所亲历并讲述的这本回忆录所达到的深度。在一种普遍的历史情况下，撇去所有的后世成见与刻板的思维模式，现实往往是一种胶着的灰色地带。我们很难去分辨在这样复杂的大环境下，个人要承担多少的责任。胜利者不全是光彩的，失败者也不全是恶魔。最重要的：无辜者也并没有那么无辜。

时间或空间的变迁转眼间已接近一个世纪，亲历者的继承者们如今也逐渐走向暮年，如何继承历史也变得不再是一纸空谈。可这些年的现实也能看出，谈论历史的人越来愈多，学习历史的人越来越少；历史的娱乐化衍生越来越多，研读史料的却越来越少；戏说盛行，正统却无人问津；建构越来越多，历史还原越来越少。简单化与模式化历史思维之风逾刮逾烈，单论二战，或是作为胜利的一方轮番贬损另一方的形象，陶醉于报世仇的意淫满足当中；或是受当前政治局势的影响，过份贬损另一战胜国在反法西斯战争中的杰出贡献，并意图贬损其恐怖程度远超法西斯；或是作为战败国，打着人权和平民视角，刻意放大其无辜性，将发动战争的错误归咎于一小撮人指示…无论在其中任何一种语境中，处于灰色地带的普通人都失去了为自己辩护的权力，再次被环境所碾压。许多人无法再正视灰色地带—那些没有绝对善良与公正，缺少上帝之光的现实，善有善报，邪恶就要被消灭，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些二元论观点囚禁了多少人的思想并且还浑然不知，逻辑性的思维无法理解非逻辑的事，他们常识性的规避这些说不清的状况，试图遏制去思考这些复杂问题的念头，欺骗、蒙混自己，在浪潮中随波逐流。在某种程度上，或许降临在犹太人身上的悲剧正在重新上演。

“人们期待我提高声音、爬上讲台，从见证者变成法官、说教者；列出历史的理论和解释；将虔诚者与邪恶者分开；从第三人称转换为第二人称。”当作者被邀撰写其另一本书《活在奥斯威辛》的德文版序言时如是道。

简单地模式化地评价历史是一种历史暴力，一种符合普里莫莱维所描述的，精神上的无用的暴力。历史不再是一场跨时空的对话与和解，它的目的性是为了让人感到激动，痛苦，麻木，愤怒，屈辱，悲伤…而唯一无法从中得到的便是一个人，仅仅作为一个自由的个人，寻求内心平静的解决之道。

正如这本书中所引用JeanAméry，这位奥地利犹太哲学家的文字：“任何曾受折磨的人永远无法在轻松地活在世间，永远无法摆脱屠杀的憎恶感。对于人性的信仰，早在第一记耳光中崩裂了，然后在折磨中轰然毁灭，永远无法恢复。”无论是受害者，还是施暴者，都曾经历了卑下且无法更改的暴行，作为非亲历者也非见证者的我们，实不该简单断言历史，删减和模式化人类的苦难。对于灰色地带，我们无权原谅，更无权审判。

辛波兹卡的诗在这里显得适宜：“与你们的交谈是如此必要，却不可能；如此紧迫，却被永远搁置，在这仓促的一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