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记》[①]中“门”与“窗”意象的分析
侯佳音
【摘要】卡夫卡的《变形记》中有许多描写门和窗户的细节,这些描述与故事情节融合在一起,看似普通寻常,仔细回味却另有一番深意。格雷戈尔和其家人在与“门”和“窗”的接触中展现了他们的内心世界,本文即从“门”与“窗”入手,来剖析这两个意象背后隐藏的人的生存状态、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异化。
【关键词】意象异化生存状态
一、“门”的意象
1.自我与外界的隔绝
格雷戈尔在还未变成甲虫时,有睡觉前锁门的习惯,这是旅行推销员的职业带给他的不稳定与不安全感,以至于回到家里,晚上也要锁住房门。他用锁门的方式将自己与外界隔离开来,这既是一种对外部世界不可预知的生存恐惧的反映,也是自我精神无可寄托、内心孤独的体现。
作为旅行推销员的格雷戈尔整日疲于奔命,担负着一家人的生活开支,压力很大。而在这种生存重压之下,格雷戈尔的家人只是渐渐把他的奔波劳碌当作一种正常状态,认为是他理所应当承担的责任,而并没有真正关心过他的精神状态。在格雷戈尔刚刚变成甲虫、尚未起床时,他的母亲、父亲和妹妹分别从不同的方向来敲他的房门:他的母亲只是提醒他赶火车的时间要到了,之后就“踢踢踏踏地走开了”;他的父亲则是用拳头敲门来催促他;他的妹妹虽然在询问他的状况并请求他开门,但格雷戈尔只是回答“我这就好了”,并且“一点也不想开门,反而高兴自己由于经常旅行养成小心的习惯,晚上在家也锁上所有通向他房间的门”。他变成了一只虫子,却并不想要把自己的情况告诉家人,不希望有人打扰他。
门隔绝了格雷戈尔与外部的世界,一方面是家人没有真正打开“门”,给格雷戈尔应有的关照;另一方面是格雷戈尔不想受到打扰,不愿意打开自己的“门”与家人交流。格雷戈尔用门把自己封闭起来,体现了他长久以来内心的孤独和在现代文明的机械劳作中个体生命的异化。
2.无法真正交融的通道
变成甲虫后的格雷戈尔被父亲关进了房间里,他也习惯了将自己藏进沙发底下。他若要与家人接触,必须经过他自己房间中的门。妹妹葛蕾特打开门来给格雷戈尔送吃的、收拾屋子;格雷戈尔透过门缝来观察家人的生活行动。“门”把格雷戈尔与他的家人分隔开来,形成了一里一外两个世界,“门”看似是连接了这两个世界,但他们彼此无法真正交融。
格雷戈尔门里的世界和家人在门外的世界之间,形成了一种平衡与稳定的状态,格雷戈尔只有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这两个世界的“正常”状态才能维持下去。而当格雷戈尔从沙发下钻出来、通过门爬出自己的房间,这种平衡就会被打破。格雷戈尔变形后第一次从门里出来,就使得家人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母亲尖叫逃跑,而父亲则使劲跺脚,把他驱赶到房门里去,并且在他夹在门洞里时从后面“重重地给了他解脱性的一脚”,用手杖关上了他的房门,使格雷戈尔身体的一侧擦伤流血。格雷戈尔第二次从房门出来是母亲和妹妹搬走家具影响了他的生活,他不希望这些带有自己记忆的家具被洗劫一空,这一次他被父亲用苹果砸成了重伤。格雷戈尔第三次从房门中出来是被妹妹的小提琴声所吸引,他想要去欣赏妹妹的演奏,给她以鼓励,给音乐以应有的尊重;但爬出来的他被房客发现,使父亲和妹妹都很气愤,对于他的存在,家人已经忍无可忍。格雷戈尔在这次退回自己的房间之后,就带着自责死去了。每当格雷戈尔经过“门”这个通道,冲破“门”的界限,他与家人之间所维持的“稳定”的生活状态便要被打破,即使是格雷戈尔没有从门里出来,只是贴在门上倾听而不小心发出声音时,家人的对话也会因此停顿一会儿。门是格雷戈尔与家人接触时必须经过的通道,但这个通道永远也无法使他真正融入家人。
二、“窗”的意象
比起“门”的意象,“窗”的意象在《变形记》中出现的次数虽然较少,但同样对反映格雷戈尔与家人之间的关系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一般来说,“窗户”总能让人联想到光明,联想到敞开心扉、沟通交流等活动,但仔细探究《变形记》当中窗户的意象,会发现这里的“窗”不仅没有拉近个体生命之间的关系,反而表现了个体间难以相互理解的生存状态和关系的疏离,当中还蕴含了一种“逃避”的意义。
变成甲虫后的格雷戈尔在听到家人对钱与生计问题的讨论时,常常因为自己不能挣钱“羞愧和伤心而面红耳赤”,或许是因为这种对家人的愧疚,他此后时常把椅子推到窗户边,向窗外眺望,“回忆那种自由的感受”。变成虫子的格雷戈尔已经与家人的生活世界分隔开了,他不能再与家人进行正常的交流,家人也并没有体察到他还保留着人的思想意识。在这里,窗户对格雷戈尔的意义在于一种回忆,蒙上了一层阴郁的色彩,也是一种转移现实注意力的逃避;反映了个体生命之间精神的疏离。
起初妹妹葛蕾特发现椅子放在窗前时,她打扫完屋子后还总将椅子放回去;时间久了以后,她便显出了嫌弃与不耐烦的样子,“她一进来就直奔窗户……像快要窒息似的,慌忙用手使劲打开窗子,天气再冷也要在窗口停留一会儿,深深地吸几口气。”她的这一举动与格雷戈尔的母亲刚刚见到变成虫子的格雷戈尔时的举动极为相似——“母亲不管天气寒冷,用力打开一扇窗子,探身窗外,用手掩住脸”,二者所不同的是母亲表现出的是惊惧与恐慌,而妹妹则更多显示出的是厌烦与嫌弃。母亲和妹妹在窗边的举动也都可以理解为对现实的一种逃避,对变成虫子的格雷戈尔的回避——若要接近格雷戈尔,不如转身望向窗外。
而格雷戈尔总是向家人展示他最大的善意,最大程度去体谅家人的感受。他怕自己的样子吓到家人,就用床单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他考虑到父母的感受,就只在晚上才去窗口;他看见母亲晕倒,还跟着妹妹到隔壁的房间,希望能帮点儿忙……但他的家人并没有去注意他在这些细节中表现出的善意,更没有从细微之处去体察他仍存在人的思维与意识的可能。在格雷戈尔第三次爬出房间之后,他的妹妹甚至说如果格雷戈尔还有人的意识,他早就应该离开他们,不为他们添麻烦。
在他们发现格雷戈尔死去的那天早晨,文中再一次地出现窗户被打开的细节,但这次家里的氛围却不同了:“……把窗户敞开,虽然是清晨,清新的空气里却带着一丝暖意。”“窗”的意象的阴郁色彩在此处消解,格雷戈尔的死对于他的家人来说是一种解脱,家里紧张的气氛因格雷戈尔的死而放松下来。从窗户进来的新鲜空气使他们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释然。
通过家人几个开窗的行为,和不同时间开窗的不同动作、不同心情,我们看出了家人对变成虫子后的格雷戈尔的一种害怕、逃避、嫌弃和厌恶。在格雷戈尔死之前,窗户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来光明,也没有成为家人和格雷戈尔沟通的渠道,而成了他们独自排解心里感受的一个较为封闭、私人化的工具。连最亲近的家人彼此之间尚且不能敞开心扉交流、体察对方的感受,就更不用说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之间的冷漠无情了。生命个体之间这种关系的异化“影射、揭示了整个现代社会的非人化倾向”[②]。
三、结语
《变形记》中“门”和“窗”的意象把个体生命的异常生存状态、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异化用具体可感的细节展现了出来,“门”既反映了格雷戈尔自我与外界的隔绝,又影射了他无法真正融入家人的处境;“窗”在不同时期起到的不同作用、带给人的不同感受,也反映了个体生命之间难以真正理解相互通融的淡漠。卡夫卡将这些观念与物象结合起来,更加深刻地反映了工业文明之下人们被异化了的生存状态。
参考文献:
[1]卡夫卡.城堡变形记[A].谢莹莹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
[2]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文学讲稿[M].申慧辉译.上海三联书店,2005.
[3]何峰.荒诞中的真实现代人的困境——从卡夫卡的《变形记》到达里厄塞克的《母猪女郎》[J].外国文学研究,2001(2)
[①]卡夫卡.城堡变形记[A].谢莹莹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
卡夫卡的作品是本书译者谢莹莹的主要研究方向之一,此译本是由德文直接翻译而来,而不是英文转译的,译文忠实再现了原文的内容,是《变形记》较经典的译本之一。
[②]何峰.荒诞中的真实现代人的困境——从卡夫卡的《变形记》到达里厄塞克的《母猪女郎》[J].外国文学研究,2001(2):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