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青青留不住 ——记和报刊亭卖报人陈青的一次谈话

——记和报刊亭卖报人陈青的一次谈话

陈青在十八岁时曾想过自己的将来——可以居无定所，可以身无分文，但一定还要坚持写作。

陈青现在三十岁，早已放弃了那个会因为灵感乍现的某句话而写在小本本上的爱好，守着一个小小的报刊亭度过余生。

杨柳青青，未来可依

2004年的石垭镇，有一个小小的石垭中学，16岁的陈青坐在高一一班的教室里，捏着已经撕开的信封和一本《意林》，满脸激动的给同桌兼好友的杨芳说:“阿芳阿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文章被选上了！还有30块钱的稿费！你快看你快看！在23页的最上面！你看你看——《杨柳青》。”杨芳笑着接过《意林》翻看着，而陈青的思绪早已飘远，她想:有了这笔钱，下个月的生活费就不愁了，爸爸就可以不用那么累了。

陈青的家就在石垭中学出校门，就着最近的那条小路，往北走半个小时就到了。家里好像什么都有——床，桌子，板凳，电视，电灯；家里其实什么也没有——电视已经坏了一年，没钱修，电灯也因为两个月没交电费给断了电，桌椅板凳都“缺胳膊少腿”，四肢不健全。“爸，我回来了！”一路上捏着口袋的陈青笑着对着正在耕地的爸爸陈元智说，“爸，我之前写的那篇文章被《意林》录用了，出版社还给我寄了30块钱稿费，下个月可以不用给我钱了！”陈元智擦着头上的汗，头也不抬的开了口:“可别耽误学习呀，别想着挣钱，爸爸卖菜虽然挣得不多，还是可以养活你的，要好好学习，不考好大学哪有出息，别想着写那些没用的东西！”陈元智的话让陈青刚刚还溢着笑的眼低了下来:“知道了……爸，我去做作业了。”

但父亲陈元智的话只是轻轻的按住了那个躁动的灵魂。陈青的口袋里总会有小半张草稿纸和一支笔，她会在各种灵感乍现的时候写下那些零碎的话语。渐渐的，她收到的稿费变得多了，但她再也没有给谁分享过，而那些钱她用塑料袋子裹了一层又一层的藏在了床底下。

“生活让我拿起笔杆，也让我放下了它”

2006年，父亲陈元智的突然离世给陈青的生活带去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医生口中的胃癌就像是陈青心里的天方夜谭。“常年劳累，饮食不规律，体内营养严重缺乏，他这个已经是晚期了，估计他自己也清楚，我们这么个小医院也不能治，只能开一些止疼药给他，唉……”

站在父亲的坟前，陈青永远记得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青青啊，你要听话！仰着头，太阳亮得晃眼，闭眼一刹，眼泪也躲进了头发，“爸爸，你走了，我该听谁的话……”

拿着父亲留下来的八千块钱，和自己写了存下来的一点点稿费，陈青跟着那位不知道隔了多少辈分的婶婶来了成都，跟着她进了工厂。每天重复的做工，枯燥的生活让陈青的灵感消失，口袋里的纸和笔没有了用武之地，她已经好久没有写文章了。为了生活，她写出了第一篇文章；而同样是因为生活，她再也没能写出文章。

不是我不安心，是这里没有我的未来

2011年，工厂倒闭了，陈青的婶婶被她儿子接去了深圳，23岁的陈青明白自己终究还是要一个人，她拒绝了婶婶的好意邀约，选择留在了四川，留在成都。

在房屋中介所，陈青遇到了她今生除了父亲之外的另一个男人。当陈青踏进房租中介所时，她就看到了那个正在电脑前敲敲打打的男人。“您好，请问这里可以租房子对吧！”男人的手没有停，头也没有抬:“可以，你要租多少钱？租多大平米的？接受合租吗？要考虑交通出行买菜这些吗？”一连串的问题像小钢炮似的把陈青给砸晕了:“就在这附近就行了，嗯……嗯……最好便宜一点的，可以合租但是最好是女生，别的没有要求了。”陈青歪着头，想看看那个男人在干些什么，斜斜的瞅过去只看了到满屏幕的字，跟蚂蚁似的，密密麻麻，“你在写文章吗？”男人闻言终于抬起了头，看着满脸好奇的陈青:“对，麻烦您等一下，我还有最后一段就收尾了，待会就带你去看房。”陈青坐在接待室的板凳上，看着男人的敲敲打打，眼底满是羡慕。而男人写完最后一段抬起头时看到那亮闪闪的眼，心底也泛起了波……

他叫蒋勋，比陈青大五岁，和高中时的陈青一样，写一些文艺类型的文章四处投稿，但和陈青不一样，他的文章还没有哪家杂志社接收过。“那你还在坚持呀？这样不会很难过吗？”陈青看着身边的蒋勋。“不会呀，反正中介所那里也不是经常有人来，我就拿空余时间写一写，写出来就拿去投稿，万一哪天有杂志社收了呢！”蒋勋话里眼里心里的不放弃让陈青交了心。

蒋勋托着自己在中介所干了多年的关系，给陈青找了一份在中介所做房屋带领人的工作，就是带着那些人去看要租的房子，工资不多，够陈青生活。半年后，陈青和蒋勋在一起了，她住进了蒋勋租的出租屋内，两个人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讨论生活里有趣的事。陈青也再次拿起了笔杆子，写起了自己的生活，让灵感变成一个个方块字。

可陈青的文章再也没有杂志社收过，就像蒋勋一样，她的写作也变成了无聊时的消遣，无人赏识，无人问津。生活里的琐碎事情也让两个因为兴趣而在一起的青年开始争吵，刚开始，陈青会在吵架之后把蒋勋赶出去，蒋勋也会理亏般的去中介所睡沙发。争吵越多，说的话也越难听，到最后，陈青变成了离开出租屋的一方，那个房子本来就是他租的……

陈青终究还是选择了离开，日复一日的争吵让她疲惫，她爱他，爱那个给了她一个家，给了她重新拿起笔杆的勇气的人。可是终究这里不是陈青的家，陈青总在想，要是那时候不离开石垭镇，是不是我的灵感就不会变得那么枯燥无味，这里不能让我安心，这里，还是没有我的未来。

留不住

陈青在辗转四川多地，广元，泸州......她最终还是回到了石垭镇，用手里最后的存款在石垭中学的旁边开了一个小小的报刊亭。但陈青再也没有写过文章，拿起笔做的都是算账写账。看着每天上学放学经过她的报刊亭的小小少年们，陈青心里还是有着浅浅的羡慕，那时候的自己要是没有离开这里，我还能写出好多能够被人接受的好文章。

生活总是那么多的不如意，杨柳青青，留得住的是记忆，留不住的是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