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昆曲

八集的纪录片使“昆曲”立体可感，让观者无不对之动容、颇有感触。然而观罢全片，对于印象最深的最是这一特殊的时期——明朝万历年间。从第一集开始，便有利玛窦访华一事的出现，他写下了《利玛窦中国札记》，记叙了当时全国上下对昆曲的热爱。而在后面几集中，又说到了万历年间士大夫阶层争相“蓄养家班”以此彰显自己的兴旺，明代传奇剧本也绚烂绽放、百花争艳。至此，昆曲在万历一朝达到了繁盛的顶峰。

其实不仅昆曲如此，当我们重新翻开一下历史的书页，会发现许多熠熠生辉的名字活跃在万历年间。政治上有张居正、申时行；军事上有邓子龙、戚继光；农业上有徐光启；科技上有宋应星；地理上有徐霞客。文学上更是璀璨夺目，有自嘉隆两朝以来独领文坛的王世贞；有“三言两拍”响彻后世的冯梦龙与凌濛初；有“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公安三杰；有“主张童心、藏书焚书”的李贽。当然，还有一位对于昆曲来说最为重要的大家，他带领昆曲走向了鼎盛，他与莎士比亚齐名，他就是写下了《牡丹亭》的汤显祖。

自有明一朝，年号万历的明神宗朱翊钧是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他十岁登基，但因年幼只是傀儡，大权掌握在李太后、内阁首辅张居正、掌礼太监冯保三人手中，其中尤以张居正权势最大。张居正是个务实的大臣，大刀阔斧地整顿经济，而此时明朝资本主义开始萌芽，商品经济大加繁荣，国家变得富庶，在大厦将倾的明朝中后期突现一丝曙光，史称“万历中兴”。普通百姓的生活水平也比之前几朝提高了不少，自然有更多的闲心、闲时、闲钱来进行娱乐活动。因此，当时已经颇有名气的昆曲成为了人们更为迷恋的对象，其疯狂程度不亚于当今的电视电影，甚至可以说昆曲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娱乐性”，它不仅是茶余饭后的谈笑之资，更成为了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与此同时，昆曲的发展却遇到了桎梏。尽管上层士大夫阶级竞相在家中“蓄养家班”，并广泛搜罗好的作品改编成昆曲，好邀请同僚们于家中看首演以此挣足面子，作品虽然多，精品也不少，比如以今天目光来审视都可以说是卓有成就的梁辰鱼的《浣纱记》，与之并列的还有李开先的《宝剑记》，王世贞的《鸣凤记》。要不然就是改编前人的经典，比如《窦娥冤》、《琵琶记》、《荆钗记》等，但没有一部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能符合当下环境的，政治、经济、文化三者相互配套的作品。还好又是多亏了张居正，21岁便中举的汤显祖赴京赶考，因拒绝张居正的拉拢而数次落榜，在张居正死后他34岁这年才中得进士，然而好景不长，汤显祖胸中的凛然正气与黑暗的官场法则相悖，屡遭贬谪，不过这一段贬谪经历也让他看到了民生疾苦，尝尽了人生辛酸，终于弃官归家，写下了这部震古烁今的《牡丹亭》。

《牡丹亭》一出，顿时风靡全国，士大夫们也急令家班演习并赶紧搬上昆曲舞台。杜丽娘憾负女儿之身，却可行天下男子所不敢为之事，愿为爱情打破礼教束缚、冲击早已固化了的世俗观念，为此可以献出自己的生命，并在死后都坚定着自己的信念。这一思想比起《西厢记》来说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西厢记》中崔莺莺虽也有反叛封建礼教的一面，但她更多的是将其作为一种获得爱情的手段，而在文中也无时无刻令读者感到她头脑的缜密与心中的冷静。杜丽娘却不然，她自小接受严格的封建教育、礼教束缚，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不知道世间有多少翩翩公子，但她作为人的原始情欲依然抒发了出来，这是一个最本真的人的天然感情流露，她的情没有掺杂任何其他成分，况且她获得了这份情还能固守下去，不惜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也要获取。当时万历一朝资本主义萌芽，市民阶层兴起，而公安派和李贽四处宣扬的“性灵”和“童心”也得到广泛关注，《牡丹亭》的出现恰恰弥补了在文学层面的空白，再经由昆曲的表演传遍神州大地，《牡丹亭》成为了不朽的经典，昆曲也在此时达到了顶峰。可以说是《牡丹亭》成就了昆曲，也可以说是昆曲成就了《牡丹亭》。

最后还不得不提一提明神宗朱翊钧。他是明朝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不假，他是明朝不上朝的皇帝也不假，他是从明朝开始到现在争议最多的皇帝更不假，但能说正是因为他将明朝带向了灭亡吗？他可以在张居正死后两年将其刨坟鞭尸，也可以在张居正生病时亲自下厨为其做一碗面并让文渊阁大学士吕调阳送去；他可以二十余年不上朝浸淫享乐之中，也可以立马做出东援朝鲜、北征哱拜、南伐缅甸的决定；他可以四处搜刮民脂民膏，也可以包容资本主义的萌芽繁荣商品经济。所以，与其说朱翊钧散漫怠政，不如说他性行无常。更难能可贵的是，当时那么多大臣直言不讳地上书给朱翊钧，他一般是将其贬谪或流放却从没有杀过其中任何一个人。而汤显祖的《牡丹亭》没有像《西厢记》一样被列为禁书，也没有像后世另一部佳作《桃花扇》一样刚写出就被康熙皇帝收走。足以见得，朱翊钧是一个很包容的皇帝，这也客观上为晚明传奇的喷薄涌现和昆曲的鼎盛繁荣创造了一个较为有利的环境。

愿在江天一色无纤尘之时，乘着微风，架一叶扁舟，划到万历年间的苏州七里山塘，在那儿停泊片刻，听听《牡丹亭》，一出又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