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说,单是活着,就几乎是个壮举。
福贵的一生,都在为活着奔波。年少家中殷实,更有娇妻相伴,若他按部就班,本该拥有一片光明的未来。但他终归是个少年,抵挡不住纷繁红尘的诱惑,好好的家也被他的赌瘾拖入泥潭,连妻子家珍也被接回了娘家。
在我看来,福贵着实不算良人,家珍回家已算是顶好的结局,而福贵的母亲一直告诉福贵:“家珍是你的女人,不是别人的,谁也抢不走”。
所以家珍,又回来了。
我为家珍的选择而惊诧,到底是怎样的深情,才会愿意让她飞蛾扑火,去选择一个一看就知道没有多少光明的未来?在这条路上,贫穷会摧残她的身体,风霜会毁灭她的娇颜,困苦会腐蚀她的天真,她所拥有的一切,都会被时间与无望的未来毁灭殆尽。更何况,从前福贵对她也并不算好。
在福贵被抓走打仗后,她是流了多少眼泪,才能在漫长的岁月里等待,等待杳无音讯的丈夫回来?她又是用了多少力气,才能在战乱的世道里茕茕一身,独自扶养着一双儿女?
好在,她终于等到了,她的满腔爱意也没有错付,福贵回来了,一家人终于团圆了。狂喜之下,她并不明白,命运的无常,就是在自己以为得到幸福时峰回路转,将人推入深渊地狱。
有庆死了,凤霞死了,一次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她会不会感到这人生就是一场虚空大梦?如果来这世间走一趟,那尝尽千般苦,万般难后,归处又该何在?想通了一切,她便安静下来了。
她一遍遍告诉福贵:“这辈子也快过完了,你对我这么好,我也心满意足,我为你生了一双儿女,也算是报答你了,下辈子我们还要在一起过。”
她从未后悔过啊。
让人感到安慰的是,她死得平平安安,干干净净,死后一点是非都没留下,不像村里有些女人,死了还有人说闲话。
多年后,孑然一身的福贵在老黄牛旁,和过客说起了过往。语气带着难言的温情,仿佛是一片青草在风中摇曳,让人看到宁静在遥远处波动。
他这一生,年少得意,家道中落,亲人一个个离他而去,只有一头老黄牛相伴。但在诉说过往时,全然没有愤懑与怨怼。这过去的数十年,就好像山间一缕缓缓上升的炊烟,在霞光四射的空中分散消隐。
他唱起了歌:“少年去游荡,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
他一直在活着,做着一项壮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