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灭与新生 ——浅析《四月裂帛》

《四月裂帛》是台湾女作家简媜在1996年出版的文集《女儿红》的首篇。文章的副标题——写给幻灭。私以为“幻灭”即作者想表达的主题之一，什么是幻灭？幻灭即死亡，但同时，生在死中孕育，幻灭之后其实是新生。

四月裂帛，这一标题何解？文章在开头写到“安静些，三月的鬼雨，我要翻箱倒箧，再裂一条无汗则拭泪的巾帕。”可见“四月”只是一个时间，关键在“裂帛”，裂帛即撕裂缯帛，裂帛本身就是幻灭，而文末最后一句“四月的天空如果不肯裂帛，五月的袷衣如何起头？”则揭示了裂帛是为了起头袷衣，是新生、是重新的一段开始。

首先被裂帛的是一首诗歌，出自张错的《漂泊者》，是作者“我”偶然看见的一本被冷落的诗集，“所有不被珍爱的人生都应该高傲地绝版！”所以文中“我”把摆尽的诗集的全买了下来，翻到最后一首情诗时，感悟到文学是流刑地，罪愆者在文学里不会被错杀，可以“徐徐地申诉而后自行判刑”，受了启发的“我”从诗集里裂取了四段诗作为放心事的暗袋，开始缓缓叙来四段隐秘而又晦涩的情事。错落的四段诗因为残缺而幻灭，却又似凤凰涅槃，在看不见的文字火焰里获得新生，使文章结构有了一种新意，而诗歌本身也因为承载了大段有情文字而有了新的意义。

接着裂帛的是四段故事，每一段都相对独立，皆以女性视角展开独白，第一段情事尤为不易读懂，解读也是各有看法，主要是文字易读，人物关系却晦涩。个人看法，这段情事是，“我”赴一场与他的约会，灵敏察觉到这是最后一次却不忍拂袖离去，见面时他把七年与“我”相通的信件全还给了“我”，并坦白地说着他遇到的第二个女孩，所以文中一面记录着“我”与他的对话，又一面穿插着他信中的内容。可见是将信中所写的裂帛，散落在最后一次约会的记录之中。分开两个部分，一个是，“我”与他的对话，“我”听他说他的第二个女孩，他是基督徒，而那个女孩却是非基督徒，信仰不同的爱恋让他颓唐，“我”也冷静理智地回答着，“天上的父必然要选择他地上的媳，如同平凡的妇人也想选择她天上的父。”一对恋人作为两个独立的人，没有人可以因为这一层爱恋关系而要求对方为自己而舍弃自己的信仰。而关于婚姻“我”则说“她一生不曾侍奉任何的主，而她赞美你，等同赞美了上帝。你信仰了主，你当终生仰望，你既然住着耶和华的殿，享有他赐予的粮，你何苦再寻一座婚姻的空壳？”字字皆是独立而丰盈的新女性思维，信仰不同又如何，无婚姻又如何，成全义路的方法不止一种，旧思想给女性带上的枷锁在此破裂。第二部分是他给我的书信，书信等于他的独白，从中我们看到了一个迷茫怯懦的年轻医者，因为生活里死亡和新生不断交替，让他思考生命的意义，并逐渐意识到，人生只有经过炼金之人的火及漂布之人的碱，才能尝到丰溢的酒杯。正如只有幻灭才有新生。就像他在给“我”的最后一封信里所写，“你真是一个令人欢喜的人，你的杯不应该为我而空。”一段情的逝去永远不是结束，幻灭并非全无意义，他说“认识你愈久，愈觉得你是我人生行路中一处清喜的水泽。”在他眼里“我”是一个高贵的灵魂，因为“我”的激励他决定去找寻他自己的迦南之野。因对生命忠贞不二的守信，因为对无上自由的追求，所以这一段段破碎而晦涩的情事幻灭，然后新生。

第二段是不同的情事了，“我”与他在学院里因寻常打水而相遇，后来因对方身上的诗意和相同气质相知相恋，这之间也是书信的往来，信向来是最初的爱之恋吧，只是相惜的甜蜜不长，他重病缠身。幻灭的是注定的病痛，幻灭的是注定的永别，而与之对应，新生的是与病魔奋斗的朴素乐观，新生的是永不褪色的记忆，关于送肥皂的记忆，关于十二只白鹭鸶的记忆。幻灭是宿命，生命半痛半喜，而热爱文学和书写的恋人们试图要以诗的悲哀征服生命的悲哀，要以小说的悬崖瓦解宿命的悬崖，甚至认为书写在某个意义上和生命的献祭发生了关联，抵抗本身构筑了生命的美学，文学的流刑地永不疲惫，而当恋人们消失，流年也不再菲薄，单刀赴会又如何？接着在第三段不同的情事里，有着二十又七华容的“我”与四十过二的他相恋，独立而自由的女性意识再次深刻体现，而恋父情节的暴露，其实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和可被理解和包容的，生长环境的不同必然导致爱情观的不同，“我”能在他身上复习久违的伦常以及属于父执与兄长的渴望。而他和“我”在一起，每一次的理智剖析和情感疏浚，都将有助于更加清醒地前行。作者借此文展现的爱情观和婚姻观其实是一致的，这里的“我”和他因为相爱而互相成就，如文中所写，如果爱情是最美的学习，那是因为我们学到了布施胜于占取，自由胜于收藏，超越胜于厮守，生命道义胜于世俗的华居。而有这样爱情观的必定视婚姻为空壳，必定会为了自由和不受干涉而觉得无婚姻亦可。对世俗观念的不断裂帛新生了简媜笔下拥有可贵新思想的女性形象。

最后一段极短，似呓语，像是“我”在安慰一个久历风霜之人，劝慰以疗之伤，就算梦境背弃，风雪刮离，流浪天涯，“恒有一轮守护你的红日”。可见文行至此，达观之念一览无余。纵观之，写给幻灭，即写下幻灭的情殇和宿命，和写下对生命和自由无止境的追求和对新生的积极心。

如果说文章是经，那么文字便是纬，构筑经纬的也是作者的裂帛意识，文中提到“我喜于实验，易于推翻，所有不断地、不断地裂帛。”裂帛体现在很多方面，诗歌的裂帛，内容结构的裂帛，思想的裂帛……最后来看一下作者语言的裂帛。最易能被感知的就是语言，看这样的文字主观感受就是美，这种美摇曳恣肆，诗化和陌生化建造出文字清美之城，世间少有。比如裂帛古诗然后入句，见“把我们的挂念悬成九月九的茱萸”、“万一你月迷津渡”、“浮思如大漠孤烟”等。

总结之，写满幻灭和新生的《四月裂帛》也将不断在被阅读中被不同读者解读、裂帛，剪裁成其他样式，但一切都在诞生新的意义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