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十年,忆及过往,不禁潸然泪下。
再见那个曾经温柔而深情的院子,四处空荡荡的,冷冷清清,那年绿意轻挂,诗情荡漾的棕榈叶也已悄然不在,只听说那棵老树几年前就被砍了走,剩了一扇孤独而老旧的木门,安安静静地倚靠在吱嘎作响的围栏上,任由风雨飘摇,波波折折了许多岁月。
儿时是最喜棕榈叶的,它总能将粽香铺满向晚的羊肠小道,将满足沉淀在奶奶深陷的眼窝窝里,将一纸童年渲染得像书里的插图那般鲜亮精致。如今,这树已成一个矮矮的树墩了,宛如一位魁梧大将已至终年,萧条又凄怆。
我回来了,它却没等到我,她也不在了。小溪旁的酸枣树,河畔的栀子花,温润的荷花叶,每一处都是让我难以忘怀的良辰美景,只是那陌上情长,她又如何看得到。
我是最想念她的。印象里,她最忙碌的时候便是端午节前,早早地就开始准备做粽子了,瞧上去喜滋滋的,奶奶不喜绣花,也不爱下棋,没什么特殊爱好,但唯独对做粽子,既一丝不苟又乐在其中。她总在阳光甚好之时去挑棕榈叶,她说棕榈叶煮不破面积也大还带着点儿清香哩,是做粽子的上品。奶奶早已不再是青丝如瀑,岁月的沉重压弯了她本就娇小的腰身,于她而言,摘棕榈叶可不是件容易事,每到这时,她便抱着那个斑驳的木梯,颤颤巍巍的挪到树下,青筋浮在手臂上,似缠绕在手臂上的无叶藤蔓,看着便让人心疼。我就在树下静静帮她扶着梯子,看她仔细的挑叶子,正面反面稍有瑕疵的便弃之不用,那眼神,宛如工匠大师精心雕刻自己得意的艺术品一般,每一个角落都是专注与热情的成果。然后便是煮叶子、晾叶子,每一个步骤都是一气呵成。选米更是一门学问,奶奶说做粽子呀不能都用糯米,不然呀太粘牙。我喜欢吃红枣粽子,奶奶每次做粽子的时候便挑些可大个儿的枣儿往粽子里塞,她是最疼我的,总给我用红线儿把红枣粽子缠得棱角分明,然后放在冰箱里,够我吃好久。
煮熟的粽子是最迷人的,那色泽倒像是余光中先生笔下的“白玉苦瓜”了,晶莹剔透,似溪旁的鹅卵石,不,或许更像来自新疆的玛瑙,纯净又闪着光晕,粒粒米仅仅地挨在一起,看上去像一个个圆圆的白胖子,惹得我垂涎不止,一口下去,软软的,糯糯的,甜滋滋的,那便是童年和奶奶的味道。听奶奶说,她年轻那阵儿,爷爷呀就是吃了次奶奶做的粽子便再也忘不了,于是对奶奶穷追不舍,我只管捂着嘴偷笑。
而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尽管那粽子的味道仿佛到了今天依旧留在嘴里,心里,可是我却怎么也寻不见了。
现在的社会,似乎变得更加模糊,走进超市、商场,粽子很多都是真空包装好的,吃起来味同嚼蜡,想自己尝试着做,担心那里色泽鲜亮的粽叶被染过,想要买圆糯米,忽的想起了许久之前的毒大米事件,仿佛时间越久,这个世界便越不单纯。奶奶留给我的是一种深沉而绵长的爱,我却弄丢了它。我不懂为什么所有的东西在趋于简便化,那么它本身的意义又在哪里呢?或许它在以一种我不知道的方式适应着这个时代的变化,可是它的脚步能不能再慢一些,再纯净一些。倘若这种方式不断持续下去,是不是意味着到最后所有的人都不再懂得生活,不再有回忆,不再深情。我似乎也如刘亮程的脚步那般,踏踏实实地迈上了虚无之途。
而今,我再也吃不到奶奶的粽子了,再也没有那般细致而又绵软的味道能让我为之动容。我思念的,不光是她与粽子,更是那个只存在于记忆里的深情的年代。